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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60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60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60,共526。
如果這謡傳傳起來的話,一定會惹起麻煩。醫生在電話裡特意叮囑過,來病院時,不要在病院附近的小鋪那停留。因此,鳥們几乎都沒完沒了地堂堂正正在那一帶兜開了圈子。直到第2天天亮之前恐怕也到達不了目的地吧?本來那種為殺死嬰兒而設立的醫院就不存在吧?鳥的腦袋裏裝滿了如此固執的念頭。
並且執拗的睏意使鳥昏昏欲睡。他又害怕睡着了使嬰兒籃從膝蓋上滑落下去。嬰兒腦瘤的表皮如果是包着從頭蓋骨的孔裡露出來的腦質的硬腦膜的話,恐怕立刻就會撞碎吧。然後,嬰兒就會在變速器和腳閘之前滲透開來,被弄髒了鳥們鞋的泥水塗抹得面目模糊,呼吸開始困難,漸漸地在痛苦中死去吧。
那是最壞的死。鳥拚命地從睡意中掙脫出來,一瞬沉浸在意識的深淵裡的鳥被火見子緊張的呼喚驚醒。「別睡,鳥。」
嬰兒睡籃几乎就要從膝蓋上滑下去了,顫抖鳥緊緊地把它抱住了。


  
「我也困了。鳥,真害怕。好像要出事。」
濃重的暮藹已經陣臨在窪地上,風已停歇,可是雨仍佔據着窪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車窗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層水氣,使視線變得模糊。火見子只把一側的前照燈打開。火見子略帶孩子氣的情人的埋怨開始發揮作用。鳥們的車來到兩棵銀杏樹前時,有一個年輕的農民模樣的警察不緊不慢地從派出所裡出來把他們的車叫住了。
鳥們臉色蒼白,滿臉汗水,更顯得可疑。躬着腰的警察從打開的車門玻璃往裡探望。
「看一下你的駕駛證!」警察說,那樣子顯得有些過于嫻熟。像鳥補習學校學生般大年齡的小警察,知道自己的確對對方構成一種威脅,覺得很愉快。
「這個車只開亮了一個側燈啊。從你們最開始打這兒通過時,我就發現了。你們好容易逃掉了,怎麼又轉了回來呢,真沒辦法。只開一個側燈,還這麼悠然自在的,真拿你們沒辦法。
這可是關係到我們警察的威信啊!」
「啊。」火見子用不冷不熱的聲音應道。


  
「還拉著嬰兒哪?」警察對火見子的態度有些生氣,說道:「把汽車放這兒,先把嬰兒抱起來吧。」
嬰兒睡籃中的嬰兒有些異樣,臉漲得通紅,鼻孔和張開的口腔一起發出急促的呼吸。是不是得了肺炎?那念頭使鳥一瞬間竟然忘掉了探頭往裡看的警察。鳥用手掌戰戰兢兢地摸了摸嬰兒的額頭。從那上面傳來和人的體溫感覺明顯不同的火燒火燎的熱。
鳥不由地發出一聲驚叫。
「怎麼?」警察驚訝地又返回到和他那個年齡相符的聲音問道。「孩子病了,所以前照燈壞了也沒有覺察到,就那麼開出來了。」火見子說,她想乘警察動搖矇混過去。「而且,又迷了路,正無法可想呢。」
火見子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了病院的名。警察告訴他們那病院就在他們停車那旁邊的小路的盡頭,並想顯示自己只是有人情,並不是單純履行警察的職責。
「不過,這麼近,下了車走着去也行啊,那不好嗎?」火見子歇斯底里地伸長胳膊,把蓋在嬰兒瘤子上的毛線帽拽了下來,這一舉動給了年輕警察致命一擊。
「必須儘量平穩地開車送去。」
火見子的追擊擊敗了警察。警察似乎有些後悔地垂頭喪氣地把駕駛證還給了火見子。
「把孩子送到醫院後,立即去一趟汽車修理工廠吧。」警察的眼睛仍被嬰兒的瘤子吸引着,說著傻話。「還挺厲害呢,是腦膜炎吧?」
鳥們按照警察指點的路把車開了進去。在醫院前把車停好,火見子又有些輕鬆,她說:「駕駛證的號碼,姓名什麼都沒記呀,那個獃警察。」
鳥們把嬰兒睡籃提到一個木牆壁上塗著灰漿的醫院的正門前,火見子也不在乎護士和患者們,朝裡喊了一聲,馬上有一個穿著麻布的晚禮服,外面套着令人討厭的滿是污垢的白大衣的鷄蛋腦袋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完全無視鳥的存在,就像魚販子買魚時那樣,朝嬰兒睡籃裡探望,邊用粘乎乎的聲音和藹地責問道:「這麼晚呀,火見子,我正尋思是不是你逗着玩呢。」
鳥覺得醫院正門那明顯荒廢的印象威脅着他的心。
「怎麼也找不到這條路。」火見子冷淡地說。
「我還以為你們途中出什麼事了呢。一旦下了決心,而又不辨界限,認為衰弱死和絞殺死不是一會事的過激派也有。喂,喂,怪可憐的啊,你怎麼還得了肺炎了呢。」醫生一邊仍然溫和地說著,一邊緩慢地抱起嬰兒睡籃。
□ 作者:大江健三郎個人的體驗第10三章
鳥和火見子把汽車送到修理工廠後,叫了一輛出租車,去了火見子認識的那個男性同性戀的小酒吧。他們雖說早已精疲力竭,睏倦難當,但那口腔就像着火似的隱約的昂奮情緒,卻驅使他們兩人避開返回那昏暗的家。
當鳥們看到那拙劣地仿照煤氣燈製作的螢光燈玻璃罩上用藍油漆寫着「菊比古」酒吧字樣的招牌時,便下了車。他們推開那用並不規格的木方和板材做的,好歹有個形狀的門,走了進去。裡面只有一個很短的櫃檯,櫃檯另一側並列擺着兩套令人奇怪的靠背很高的舊式椅子,是個像牲口棚似的陰森森的狹小的酒吧。除了他們倆以外,沒有其他客人。
坐在櫃檯裡面角落的一個身材不高的男人迎接着這兩個闖入者。他戒備着,但很快就把這兩個人打量了一番,並無拒絶的表示。這是個有着象羊一樣潤濕的眼睛,和少女般嬌嫩的嘴唇,整個給人一種奇妙的圓乎乎印象的男人。鳥進了門就站在門邊回看著男人。
透過男人曖昧的笑臉的薄膜,地方城市的一個年輕友人的面影逐漸浮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