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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島漁夫    P 30


作者:羅狄
頁數:30 / 53
類別:世界名著

 

冰島漁夫

作者:羅狄
第30,共53。
她遇見她的老戀人坐在門口,因為去冬的嚴寒,老頭兒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怎麼樣?……你什麼時候想要,你知道,可別客氣啊,美人!……」他唸唸不忘的,仍是那木板的衣服。
六月晴朗舒適的天氣,在她周圍展現出一片歡欣,佈滿石子的小丘上,始終只生長矮小的開金黃色花的荊豆;但是一到避開了海風的低窪地,馬上就見到一片新綠,夾道的山楂樹正開着花,遍地高高的野草芳香撲鼻。然而這一切她全沒看見,她,這麼老了,在她身上已累積了那麼多逝去的季節,現在看來卻短暫得好像只有幾天……
那些牆壁發黑、几乎像要倒塌的村莊周圍,盛開着薔薇、石竹、紫羅蘭,還有無數的小花,一直開到鋪着茅草和苔蘚的屋頂上,吸引着最先出世的那些白色蝴蝶。


  
在冰島人的家鄉,春天几乎是沒有愛情的。只見這勇敢民族的漂亮姑娘們倚在門口夢想著,側乎她們棕色或藍色的眼睛看到很遠很遠,看到那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那些勾起她們的傷感和企望的男人,這時正在那邊,在極北的海上,從事大規模的捕魚……
然而這畢竟是春天,溫暖、甜蜜、擾亂人心,小蠅子營營作響,新發的花草樹葉吐着芳香。
所有這無生命的一切,都在繼續向這位老祖母微笑,她儘量抖擻精神走着,為的是去聽取最後一個孫兒的死訊。她已經臨近那個可怕的時刻,那時人家就要把遠在中國海上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她的這次不祥的奔波,正是西爾維斯特臨死時已料想到的,而且曾經使他流下了最後的痛苦的眼淚:他那善良的老祖母,被班保爾的海軍軍籍局辦事處召見,為了把他的死訊告訴她!——他清清楚楚看見她從這條路上經過,披着她小小的褐色披肩,拿着雨傘,戴着大頭巾,挺直身子匆忙地走着。這種幻覺曾經使他抬起身子,使他悲痛欲絶地扭動掙扎,那時,正在赤道線上輝煌燦爛地沉落下去的巨大的紅日,恰從病室的舷窗照射進來,瞧著他死去。
只是,在那邊,在他最後的幻象中,可憐的老奶奶的這次跋涉被想象為雨天的事,實際上正相反,這是在嘲弄人的快活的春天進行的……
快到班保爾的時候,她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安,於是她又加快了步子。
她走進那灰色的城市,走進被太陽照射着的花崗石的小街,一面向其他一些老婦人,那些坐在窗口的她的同代人打着招呼。她們看見她都驚訝地說道:


  
「她這麼急匆匆地到哪兒去呢?她在平常日子怎麼穿上星期天的衣服啦?」
軍籍局辦事處的專員先生不在,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奇醜無比的小傢伙坐在辦公桌前,他是專員的文書。因為當漁夫大差勁,便受了一點教育,戴上黑袖套,成天坐在這同一張椅子上抄抄寫寫。
她報了姓名以後,文書便像煞有介事地站起身來,從一個檔案夾內取出一些貼了印花的公文紙。
很多很多公文紙……這是什麼意思呢?一些證件,一些蓋戳的公文,一本在海上弄得發黃的水兵手冊,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有一種死的氣息……
他把這些紙攤在老婦人面前,她已經開始顫抖,眼光也開始模糊了。因為她認出了歌特代她給孫兒寫的兩封信,沒有拆開就退回來了……二十年前,她的兒子皮埃爾死的時候,也發生過同樣的情況:那些信從中國退給專員先生,他又把信交還給她……
現在他一本正經地朗讀起來:
「若望一瑪麗一西爾維斯特·莫昂,于班保爾登記入伍,軍籍冊第2一三頁,編號二○九一,……十四日在邊奧遠洋輪上去世。……」
「什麼?他出了什麼事,好心的先生?」
「去世!……他去世啦,」他又說。
我的天,這文書無疑心眼並不壞,他之所以用這樣突兀的方式談這件事,只能說是不通人情,是來成年孩子的無知。看見老奶奶不太懂這個詞兒的意思,他便用布列塔尼語解釋道:
「他死了!」
「他死了!」
她用老年人抖抖顫顫的聲音跟着重複了一遍,像是可憐的嘶啞的回聲,重複着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這正是她已經猜着一半的事情,但僅只使她發抖而已;現在事已證實,她倒沒有動感情的表示。首先,因為年齡的關係,尤其是去冬以來,她感受痛苦的機能,已經有點遲鈍了,不至于立即感到悲哀。再說,此刻她腦子裡好些事都亂套了,她把這次噩耗和其他人的混在一起:她曾經失去那麼多的兒子,得好一會兒她才能明白這一次是她如此珍愛的最後一個,是她寄託了全部祈禱、全部生命、全部期待,以及由於第2童年期的到來而變得糊塗起來的全部思想的那一個……
何況她還羞於在這令她討厭的小人兒面前流露自己的絶望情緒;難道向一位祖母宣佈她孫兒的死訊該像他這麼幹麼!……她站着,僵直地站在辦公桌前,用她那雙可憐的因洗濯而皸裂的老手,扭絞着褐色披肩的穗于。
她感到這會兒離家是多麼遠啊!……天哪,必須走完這一整段路,體體面面走完這段路,才能到達她那所小茅屋,她急於把自己關在裡面,就像躲進洞穴裡去死的受傷的野獸一樣。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她對這麼長一段路特別感到畏懼,她一路上儘可能不多想,也不去弄明白這件事。
人家交給她一張匯單,讓她作為繼承人去領取變賣西爾維斯特的背包的三十法郎;還有那些信、證件,以及裝有軍功勛章的小盒子。她笨拙地把這些東西捧在手上,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竟找不到衣袋來安置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