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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P 90


作者:曾朴
頁數:90 / 159
類別:古典小說

 

孽海花

作者:曾朴
第90,共159。
如今且說陽伯的大鞍車,走到館門停住。陽伯原是館裡的熟客,常常來廝混的,當時忙跳下車,吩咐車伕暫時把車卸了,把牲口去喂養,打發僕人自去吃飯,自己卻不走正路,翻身往後便走。走過了好幾家門首,才露出了一個狹弄口,弄口堆滿垃圾,弄內地勢低窪。陽伯挨身跨下,依着走慣的道兒彎彎曲曲地摸進去,看看那便門將近,三腳兩步趕到,把手輕輕一按,那門恰好虛掩,人不知鬼不覺地開了。陽伯一喜,一腳踏上,剛伸進頭,忽聽裡面床邊有婦女嚶嚀聲。陽伯吃一嚇,忙縮住腳,側耳聽去,那口音是個很熟的窯姐兒,逼着嗓子怪叫道:「老點兒礙什麼?就是你那幾位姨太太,我也不怕!我怕的倒是你們那位姑太太!」只聽這話還沒說了,忽有個老頭兒涎皮賴臉地接腔道:「咦,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你倒怕了她!我告訴你說,一個女娘們只要得夫心,得了夫心誰也不怕。不用遠比,只看如今宮裡的賢妃,得了萬歲爺天寵,不管余道台有多大手段、多高靠山,只要他召幸時候一言半語,整顆兒的大紅頂兒骨碌碌在他舌頭尖上、牙齒縫裡滾下來了,就是老佛爺也沒奈何他。這消息還是今兒在我們姑爺聞韻高那兒聽來的。你說厲害不厲害?勢派不勢派呢?」聽那窯姐兒冷笑一聲道:「嚇,你別老不害臊!鷄矢給天比了!你難道忘了上半年你引了你們姑爺來這裡一趟,給你那姑太太知道了,特為揀你生日那一天賓客盈門時候,她駕着大鞍車趕上你們來,把牲口卸了,停在你門口兒,多少人請她可不下來,端坐在車廂裡,對著門,當着進進出出的客人,口口聲聲罵你,直罵到日落西山。他老人家乏了,套上騾兒轉頭就走。你縮在裏邊哼也沒有哼一聲兒,這才算勢派哩!只怕你的紅頂兒,真在她牙縫裡打磨盤呢!老實告你說吧,別花言巧語了,也別胡吹亂嗙了,要我上你家裡去老虎頭上抓毛兒,我不幹!你若不嫌屈尊,還是趕天天都察院下來,到這兒溜躂溜躂,我給你解悶兒就得了。」那老頭兒狠狠嘆了一口氣,還要說下去,忽聽廂房門外一陣子嘻嘻哈哈的笑語聲、帖帖韃韃的腳步聲,接着咿啞一響,好象有人推門兒似的。陽伯正跨在便門限上,聽了心裡一慌,想跑,還沒動腳,忽見黑蓬鬆一大團從裡面直鑽出來,避個不迭,正給陽伯撞個對面。陽伯圓睜兩眼,剛要喚道「該」,縮不不迭,卻几乎請下安去。又一轉念,大人們最忌諱的是怕人知道的事情被人撞見了,連忙別轉頭,閃過身體,只做不認得,讓他過去。那人一手掩着臉,一手把袖兒握著嘴上的鬍子,忘命似地往小弄裡逃個不迭。陽伯看他去遠,這才跨進便門。不提防一進門,劈臉就伸過一隻纖纖玉手來,把陽伯胸前衣服抓住道:「傅大人,你跑什麼!又不是姑太太來了,你怕誰呀?」陽伯仔細一聽,原來就是他的老相好、這裡有名的姐兒小玉的口音,不禁嗤的一笑道:「乖姐兒,你的爸爸才是傅大人呢!」小玉啐了一口,拉了陽伯的手,還沒有接腔,房裡面倒有人接了話兒道:「你們找爸爸,爸爸在這兒呢。」小玉倒嚇一跳,忙搶進房來道:「呸,我道是誰?原來是郭爺。巧極了,連您也上這兒來了!」陽伯故意皺皺眉,手指着郭掌柜道:「不巧極了。老郭,你千不來萬不來,單揀人家要緊的時候,你可來了!」郭掌柜哈哈笑道:「我真該死,我只記着我的要緊,可把你們倆的要緊倒忘了。」陽伯道:「你別拉我,我有什麼要緊?你嚇跑了總憲大人,明兒個都察院踏門拿人,那才要緊呢!」小玉瞪了陽伯一眼,走過來,趴在郭掌柜肩膀上道:「郭爺,你別聽他,盡撒謊!」郭掌柜伸伸舌頭道:「才打這屋裡飛跑出去的就是……」小玉不等郭掌柜說出口,伸手握住他的嘴道:「你敢說!」郭掌柜笑道:「我不,我不說。」就問陽伯道:「那麼你跟他一塊兒來的嗎?大概沒有接到我的信吧!」陽伯道:「還提信呢!都是你這封信,把我叫進來,把他趕出去,兩下里不提防,好好兒碰了一個頭。你瞧,這兒不是個大疙瘩嗎?這會兒還疼呢!」說著話,伸過頭來給郭掌柜看。郭掌柜一面瞅着他左額上,果然紫光油油的高起一塊;一面衝著玻璃風門外,帶笑帶指地低低道:「哪,都是這班公子哥兒閙哄哄擁進來,我在外間坐不住,這才撞進來,閙出這個亂子。魚大人,那倒對不住您了!」陽伯搖搖手道:「你別磣了!小玉,你來,我們看一看外邊兒都是些誰呀?」說罷,拉了小玉,耳鬢廝磨地湊近那風門玻璃上張望。只見中間一張大餐長桌上,團團圍坐著五個少年,兩邊兒多少仆歐們手忙腳亂地伺候,也有鋪台單、插瓶花的,也有擺刀叉、洗杯盤的,各人身邊都站着一個戴紅纓帽兒的小跟班兒,遞煙袋,擰手巾,亂個不了。陽伯先看主位上的少年,面前鋪上一張白紙,口銜雪茄,手拿着筆,低着頭,在那裡開菜單兒,忽然抬起頭來,招呼左右兩座道:「勝佛先生和鳳孫兄,你們兩位都是外來的新客,請先想菜呀!」陽伯這才看清那主位的臉兒,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莊稚燕。再看左座那一個,生得方面大耳,氣概堂皇,衣服雖也華貴,卻都是寬袍大袖,南邊樣兒。右邊的是瘦長臉兒,高鼻子,骨秀神清,舉止豪宕,雖然默默的坐著,自有一種上下千古的氣概;兩道如炬的目光,不知被他抹殺了多少眼前人物,身上服裝,卻穿得很樸雅的。這兩個陽伯卻不認得,下來,捱着這瘦長臉兒來,是曾侯爺敬華;對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