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孽海花    P 156


作者:曾朴
頁數:156 / 159
類別:古典小說

 

孽海花

作者:曾朴
第156,共159。
且說小玉屋裡,在立人等未到之先,已有三個客據坐在右首的象書室般敷設的房裡。滿房是一色用舊大理石雕嵌文梓的器具,隨處擺上火逼的碧桃、山茶、牡丹等香色俱備的鮮花,當中供着一座很大的古銅薰籠,四扇阮元就石紋自然形成的山水畫題句的嵌雲石屏。三人恰在屏下,圍繞着薰籠。屋主人小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一旁慇勤招待。三人一壁烘火,一壁很激昂地在那裡互相嘲笑。一個方面大耳,膚色雪白,雖在中年、還想得到他少年時的神俊,先帶笑開口道:「范水,你不要盡擺出正則詞人每飯不忘的腔調,這哄誰呢!明明是《金荃集》的側艷詩,偏要說香草美人的寄託。顯然是《會真記》紀夢一類的偷情詩,卻要說懷忠不諒,托諷悟君。我試問你那首沉浸濃郁的《彩雲曲》,是不是妒羡雯青,騷情勃發?讀過你范水判牘的,遇到關着姦情案件的批判,你格外來得風趣橫生,這是為著什麼來?」范水把三指拈着清瘦的尖下頦上一蕞稀疏的短鬚,帶著調皮的神氣道:「陶令《閒情賦》、歐公《西江月》,大賢何嘗沒綺語?只要不失溫柔惇厚的詩教罷了!難道定要象你桀紂式的詩王,只俯伏在琴夢樓一個女將軍的神旗下,餘下的便一任你鞭鸞笞鳳嗎!可惜我沒有在大集上添上兩個好詩題:一個《簡內子背花重放感賦》,一個《題姬人雪中裸臥圖》,倒是一段詩人風流佳話。」旁邊一個三十來歲、沒留須的半少年,穿了一身很時髦的衣帽,面貌清腴,氣象華貴,一望就猜得到是旗下貴人,當下聽了,非常驚詫地問道:「范公要添這兩題目,倒底包孕什麼事兒?」范水笑道:「這樣風趣橫生的事,只有請笑庵自講最妙。」笑庵想接嘴,外面一片腳步聲,接着一陣笑聲。立人老遠地喊道:「呀,原來你也先到了!伯黻,這件事,笑庵自己和親供一般地全告訴了小玉,不必他講,叫小玉替他講得了。」小玉漲紅了臉,發極道:「莊大人,看你不出,倒會搭橋。我怎麼會曉得?怎麼能講?」立人隨手招呼勝佛、鄭、叔寬進門和這裡三人見面,隨口道:「小玉,你別急!等會兒,我來講給大家聽。」說著話,就給伯黻介紹給勝佛、鄭、叔寬,都是沒見過面的,便道:「這位便是『宗室八旗名士草』詩人祝寶廷先生的世兄富伯黻兄,單名一個壽字,是新創知恥學會的會長。曾有一篇《告八旗子弟書》,傳誦的兩句名論是『民權興而大族之禍烈,戎禍興而大族更烈』。是個當今志士,也是個詩人。」勝佛道:「我還記得寶廷先生自劾回京時,曾有兩句鬨動京華的詩句,家大人常吟詠的。詩云:『微臣好色誠天性,只愛風流不愛官。』真是不可一世的奇士!有此父,斯有此子,今天真幸會了。」伯黻道:「諸君不要謬獎,我是一心只想聽笑庵的故事,立人快講罷!」立人笑道:「真的几乎忘了。笑庵,我是秉筆直書,懸之國門,不能增損一字。」笑庵道:「放屁!本來歷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奉敕編纂的史官,不過是頂冠束帶的抄胥;藏諸名山的史家,也都是借孝堂哭自己的造謊人。何況區區的小事,由你們胡說好了。」立人道:「你們看著笑庵外貌像個溫雅書生,誰也想不到他的脾氣倒是個凶殘的惡霸。偏偏不公的天,配給他一位美貌柔順的夫人,反引起了他多疑善妒的惡習性來。他名為愛護妻子,實在簡直把她囚禁起來。一年到頭,不許見一個人,也不許出一次門。偶然放她回娘家一次,便是他的皇恩大赦。然而先要把轎子的四面用黑布蒙得緊騰騰地,轎伕抬到娘家後放在廳上,可不許夫人就出轎;有四個跟轎的女仆,慢慢把轎子抬到內堂,才能拋頭露面。而且當夜就得回來,稍遲了約定的鐘點,就閙得你家宅翻騰。這已經不近人情了!有一次,冬天下雪的天氣。一個他的姨娘,不知什麼事觸怒了他,毒打了一頓還不算數,把那姨娘剝得赤條條地丟在雪地裡,眼看快凍死了。他的夫人看不過,暗地瞞了他,搭救了進來。恰被他查穿,他並不再去尋姨娘,反把夫人硬拉了出來,脫去上衣,撳在板凳上,自己動手,在粉嫩雪白的玉背上抽了一百皮鞭。這一來,把他最賢惠的夫人受不住這淫威了,和他拚死閙到了分離,回住娘家。他也就在這個時候,討了名妓花翠琴。說也奇怪,真是一物一制,自從花翠琴嫁來後,竟把他這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只怕花翠琴就是天天賞他一百皮鞭,他也綿羊般低頭忍受了。范水先生,這些故事都是你詩裡的好材料。你為什麼不在《彩雲曲》後,賡續一篇《琴樓歌》呢?」那當兒,立人講得有些手舞足蹈起來。范水是本來曉得的,伯黻也有些風聞,倒把鄭和叔寬聽得獃了。小玉裊裊婷婷地走近立人,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睨視嬌笑着道:「喂,莊大人你說話溜了繮了。且不說你全不問葉大人臉上的紅和白,你連各位肚子裡的饑和飽都不管。酒席也不叫擺,條子也不寫一張,難道今天請各位來,專聽你講故事不成!」立人跳起來,自己只把拳鑿着頭,喊道:「該死,該死!不是小玉提醒我,我連做主人的義務全忘懷了。小玉,快擺起酒來,拿局票來讓我寫!」小玉笑嘻嘻地滿張羅,娘姨七手八腳照顧檯面。小玉自己獻上局票盤,立人一面問着各人應叫的堂唱名兒照寫;一面向笑庵道歉,揭露了他的秘密。笑庵啐了他一口道:「虧你說這種醜話。若然我厭惡那些話,聽了會生氣,老實說,你敢這般肆無忌憚嗎?一人自然有一人的脾氣,有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