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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    P 254


作者:文康
頁數:254 / 289
類別:古典小說

 

兒女英雄傳

作者:文康
第254,共289。
又望着那些燒香的說道:「你眾位剝下這字紙來,就隨手撂在爐裡焚了也好。」眾人也有聽信這話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個書獃子的。那知他這書獃子這陣獃,倒正是場「勝念千聲佛,強燒萬炷香」的功德!

卻說安老爺揀完了字紙,自己也累了一腦門子汗,正在掏出小手巾兒來擦着。程相公又叫道:「老伯,我們到底要望望黃老爺。」老爺詫異道:「那位黃老爺?」華忠道:「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安老爺道:「東嶽大帝是位發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老爺愣了一愣,說:「然則你方纔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的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這卻怎講!」



  
說著,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瞭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裡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弔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狗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同這班人亂擠去了罷。」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着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

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裡靜一靜兒罷。」因指着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裡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倒碗茶來。老爺說:「不必,你們把這些零碎東西索興都交給我,你們去你們的。」大家見老爺如此吩咐,只得都去。


  

這裡剩了老爺一個人兒,悶坐無聊,忽然想起:「何不轉到碑前頭讀讀這統碑文?也考訂考訂這座廟究竟建自何朝何代。」想到這裡,便站起來倒背着手兒踱過去,揚着臉兒去看那碑文。才看了一行,只聽得身背後猛可裡嗡的一聲,只覺一個人往脊樑上一撲,緊接着就雙手摟住脖子,叫了聲:「噯喲!我的乖喲!」老爺冷不防這一下子,險些兒不曾沖個筋斗。

當下吃一大驚,暗想:「我自來不會合人頑笑,也從沒人合我頑笑,這卻是誰?」才待要問,幸而那人一抱就鬆開了。老爺連忙回過身來,不想那人一個躲不及,一倒腳,又正造在老爺腳上那個跺指兒的鷄眼上,老爺疼的握著腳「噯喲」了一聲。疼過那陣,定神一看,原來正是方纔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婦女。只見為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女人,穿著件短布衫兒,拖着雙薄片兒鞋。老爺轉過身來才合他對了面兒,便覺那陣酒蒜味兒往鼻子裡直灌不算外,還夾雜着熱撲撲的一股子狐臭氣。又看了看他後頭,還跟着一群年輕婦人,一個個粉面油頭,妖聲浪氣,且不必論他的模樣兒,只看那派打扮兒,就沒有一個安靜的。

安老爺如何見過這個陣仗兒?登時嚇得獃了,只說了句「這,這,這是怎麼講?」那個胖女人卻也覺得有些臉上下不來,只聽他口裡嘈嘈道:「那兒呀!才剛不是我們大夥兒打娘娘殿裡出來嗎?瞧見你一個人兒仰着個額兒,盡着瞅着那碑上頭,我只打量那上頭有個甚麼希希罕兒呢,也仰着個額兒,一頭兒往上瞧,一頭兒往前走,誰知腳底下橫不愣子爬着條浪狗,叫我一腳就造了他爪子上了。要不虧我躲的溜掃,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他敬我一乖乖,準是我自己閙個嘴吃屎!你還說呢!」

老爺此時肚子裡就讓有天大的道理,海樣的學問,嘴裡要想講一個字兒,也不能了。只氣得渾身亂顫,獃着雙眼待要發作一場。忽見旁邊兒又過來了個年輕的小媳婦子,穿一件肩貼背鑲大如意頭兒水紅裏子西湖色濮院綢的半大裌襖,下面不穿裙兒,露半截子三鑲對靠青縐綢散褲褪兒,褲子腳下一雙過橋高底兒大紅緞子小鞋兒。右手擎着根大長的煙袋,手腕子底下還搭拉著一條桃紅繡花兒手巾,卻斜尖兒拴在鐲子上;左手是閙轟轟的一大把子通草花兒、花蝴蝶兒,都插在一根麻秸棍兒上舉着。梳着大松的鬅頭,清水臉兒,嘴上點一點兒棉花胭脂。不必開口,兩條眉毛活動的就像要說話;不必側耳,兩隻眼睛積伶的就像會聽話;不說話也罷,一說話是鼻子裡先帶點音兒,嗓子裡還略沾點兒膛調。他見那矮胖女人合安老爺嘈嘈,湊到跟前,把安老爺上下打量兩眼,一把推開那個女人,便笑嘻嘻的望着安老爺說道:「老爺子,你老別計較他,他喝兩盅子貓溺就是這麼著。也有造了人家的腳倒合人家批禮的?瞧瞧,人家新新兒的靴子,給踹了個泥腳印子,這是怎麼說呢!你老給我拿着這把子花兒,等我給你老撣撣啵!」說著,就把手裡的花兒往安老爺肩膀子上擱。老爺待要不接,又怕給他掉在地下,惹出事來,心裡一陣忙亂,就接過來了。這個當兒,他蹲身下去就拿他那條手巾給老爺撣靴子上的那塊泥。只他往下這一蹲,安老爺但覺得一股子異香異氣,又像生麝香味兒,又像松枝兒味兒,一時也辨不出是香是臊,是甜甘是哈喇,那氣味一直撲到臉上來。老爺才待要往後退,早被他一隻手搬住腳後跟,嘴裡還斜叨着根長煙袋,揚着臉兒說:「你到底撬起點腿兒來呀!」老爺此時只急得手尖兒冰涼,心窩裡亂跳,萬不得話,只說:「豈敢!豈敢!」他道:「這又算個甚嗎兒呢?大夥兒都是出來取樂兒,沒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