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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P 212


作者:李綠園
頁數:212 / 323
類別:古典小說

 

歧路燈

作者:李綠園
第212,共323。
譚紹聞道:「依你怎麼說?」盛希僑道:「我想做生意,或是海味鋪,或是綢緞店。夥計們下南京,走蘇杭,說著也好聽。家裡用些兒又便宜,又省錢。若是藥鋪,不過是鄚州、漢口弄些包包子、捆捆子,整年整月,等着誰害病哩。」滿相公道:「海味鋪,家中廚役便宜;綢緞店,家裡針工便宜。今日寫個條子取去,明日寫個條子取去,到算賬時,夥計取出支使賬來,只一束紅圖書條子,把本錢就沒了。」盛希僑道:「不叫你合夥計,你便說出掃興話來。」滿相公酒已微醉,便侃侃說起來道:「不是因為我不得入伙,便說掃興話。總之,揭賬做生意,這先就萬萬不可。將來弄的山崗看放荒,再不能撲滅了火哩。況且本地人,再做不的本地生意。」盛希僑道:「這話奇了。即如這省城做生意的,多是山、陝、江、浙,難說他本地鋪面,都又要他省人開張麼?況且這省城鋪面,也盡有許多祥符人開着哩。」滿相公道:「本地人原做的本地的小生意兒。二公卻萬萬做不的。是什麼緣故呢?門戶高,身份重,面情軟,氣概豪。這四樣是怎的做不的呢?賒出去討不上來,撇的去氣不動他。總之做生意的人,只以一個錢字為重,別的都一概兒不管他。即如我們生意人,也有三五位先世居過官的。因到河南弄這個錢,早已把公子公孫摺疊在箱角底下,再不取來拿腔做勢。且如生意人,也有許多識字的,也是在學堂唸過書的,也有應過考的,總因家裡窮,來貴省弄這個錢,少不得吃盡辛苦,奔走道路,食粗咽糲,獨床獨枕的過。每逢新年佳節,思念父母妻子,夜間偷哭,各人濕各人的枕頭,這夥計不能對那夥計說的。我問二公,能拽倒自己架子,還到外省別府受這些淒楚麼?況且譚爺犯了面情軟,少爺犯了氣概豪。俗語說,『面軟的受窮』,譚爺能在錢字上硬了麵皮麼?自古道,『仁不統兵,義不聚財』,少爺如今,能在錢字上,減了自己的豪興麼?即如我外省人做生意,在四樣上犯了後二件毛病,財神爺便趕出大門外去。總之,錢錢錢,難難難。這心若不時時刻刻鑽到錢眼裡面,財神爺便不叫你發財。就如讀書人,心不時時刻刻鑽到書縫裡面,古聖賢便不曾替你代過筆。」盛希僑道:「你不胡謅罷。難說我兩個做生意,該自己坐在櫃檯裏邊,到了秋夏,自己牽着大白叫驢,往鄉裡親自討賬麼?不過請幾個夥計經營,我們分個長頭,手裡閒花消而已。」滿相公酒更半酣,接說道:「俗話說,『本錢易尋,夥計難討』。休把尋夥計看成容易事。若說銀錢窩裡,由的我使用,使費賬上,由的我開消,非一百二十四分正人君子,不能一毫勿欺。少有一點不至誠的人,官禮使費,用了一兩,賬上寫上二兩;香蕈一包,開上官燕一匣;烏綾三尺,開上摹本半匹;宅門茶房門包賞錢,隨意開銷,不曾見財主到衙門內去照驗。火食賬上,待客一盤菜,寫上割肉三斤;請客一隻鷄,開上燻鴨四掌,這財主如何稽查哩?所以說夥計難討。」盛希僑道:「你與我掌賬房,就如夥計一般。你先說你是個至誠的,你是個不至誠的?」滿相公道:「我是半至誠、半不至誠的。像如舊日全盛時,我也不肯一定至誠;如今二少爺分去一半,我就不得不至誠。」盛希僑道:「老滿呀,你肚裡有了兩盅兒,竟是一張好嘴。」滿相公道:「不是我一張好嘴,爭乃生意是不許你兩位做的。況海味鋪、綢緞店,一發做不得。俗話說:做小生意休買吃我的,做大生意休買我吃的。假如販牛販馬,張口貨兒,一天賣不了他,就草料上有盤絞,吃折了本錢。假如海參、燕窩、蟶虷、螺螄等物,是我吃的,半年賣不消,就吃折了本。」盛希僑道:「據你這樣說,這生意做不得,那生意做不得,你揀一樣他不吃我、我不吃他的,做將起來。」滿相公道:「我想了這會,惟有開書鋪子好。你是自幼兒惡他,譚相公是近年來惡他。若是到南京販上書來,管定二公再不肯拿一部一本兒到家,傷了本錢。」滿相公有了酒意,所以徑說至此。盛希僑略帶怒意說道:「照這樣說,不如開棺材鋪罷。譚賢弟惡他,我更惡他。管情我兩個一發再不肯撈一口到家,傷了本錢。」譚紹聞笑了,盛、滿二人不覺一齊哄堂大笑起來,遂把生意話頭煞祝寶劍兒道:「門外有人拍門,說是瘟神廟,如今移到城隍廟後夏,要進來說緊要話。要是叫他進來,好領鑰匙開門。」

盛希僑道:「夏逢若來了。滿相公可給他鑰匙開門。」滿相公道:「在賬房桌子上,寶劍兒你自己拿去。」盛希僑道:「你休要發懶,你親去領他進來。」滿相公只得親去開門,領的夏逢若進來。見了廳上燈燭輝煌,杯盤狼藉,拍手大笑道:「你們好呀,竟把我忘了,我就不依這事。」盛希僑道:「你坐下罷喲,遭遭少不了你。」夏逢若道:「我在城隍廟裡聽道官說,你昨日在關帝廟裡了。」盛希僑道:「我在關帝廟取了山陝社一千銀子,你聽的說就來了?這是我與譚賢弟做生意的本錢,不許你管。你要吃酒時,現成的酒。若是餓了,叫廚下收拾東西你吃。總不許你說銀子的話。」夏逢若道:「金磚何厚,玉瓦何薄,一般都是兄弟,如何兩樣看承?我一定要插一分兒。」


  



  
盛希僑笑道:「吃酒罷喲,生意事不但不許你說,也並不許你問;你是見不的銀子的人。有了你,就壞事。吃兩盅,你就與譚賢弟東書房睡罷。我瞌睡了,我要回去睡哩。」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