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甌北詩話    P 10


作者:趙翼
頁數:10 / 62
類別:文學評論

 

甌北詩話

作者:趙翼
第10,共62。
《元和聖德詩》敘劉闢被擒,舉家就戳,情景最慘。曰:「解脫攣索,夾以砧斧。婉婉弱子,赤立傴僂。牽頭曳足,先斷腰膂。次及其徒,體骸撐拄。末乃取闢,駭汗如寫。揮刀紛紜,爭寸刂膾脯。」蘇轍謂其「少醞藉,殊失《雅》、《頌》之體」。張┉則謂「正欲使各藩鎮聞之畏懼,不敢為逆。」二說皆非也。

才人難得此等題以發抒筆力,既已遇之,肯不儘力摹寫,以暢其才思耶!此詩正為此數語而作也。



  
《南山詩》古今推為傑作,《潛溪詩話》記「孫莘老謂《北征》不如《南山》,王平甫則謂《南山》不如《北征》,各不相下。時黃山谷年尚少,在座,曰:‘若論工巧,則《北征》不及《南山》;若書一代之事,與《國風》、《雅》、《頌》相表裡,則《北征》不可無,《南山》雖不作可也。’其論遂定」雲。此固持平之論,究之山谷所謂工巧,亦未必然。凡詩必須切定題位,方為合作;此詩不過鋪排山勢及景物之繁富,而以險韻出之,層疊不窮,覺其氣力雄厚耳。世間名山甚多,詩中所詠,何處不可移用,而必於南山耶!而謂之「工巧」耶!則與《北征》固不可同年語也。

昌黎詩亦有晦澀俚俗,不可為法者。《芍藥歌》云:「翠莖紅蕊天力與,此恩不屬黃鍾家。」所謂「黃鍾家」,果何指耶!《答孟郊》云:「弱拒喜張臂,猛縮爪。見倒誰肯扶,從嗔我須咬。」則竟寫揮拳相打矣,未免太俗。

昌黎詩中律詩最少。五律尚有長篇及與同人唱和之作,七律則全集僅十二首。

蓋才力雄厚,惟古詩足以恣其馳驟,一束於格式聲病,即難展其所長,故不肯多作。然律中如《詠月》、《詠雪》諸詩,極體物之工,措詞之雅;七律更無一不完善穩妥,與古詩之奇崛判若兩手。則又其隨物賦形,不拘一格之能事。

昌黎以主持風雅為己任,故調護氣類,宏獎後進,往往不遺餘力。如薦孟郊於鄭相,薦侯喜於盧郎中,可類推也。其於友誼亦最篤。先與柳宗元、劉禹錫交好;及自監察御史貶陽山令,實以上疏言事,柳、劉泄之於王亻丕、王叔文等,故有此遷謫。然其赴江陵詩云:「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言語泄,傳之落冤讎。二子不宜爾,將疑斷還不?」是猶隱約其詞,而不忍斥言。及柳、劉得罪南竄,昌黎憂其水土惡劣,作《永貞行》云:「吾嘗同僚情豈勝,具書所見非妄徵。」則更於舊日交情,無幸災樂禍之語。迨昌黎貶潮州,柳尚在柳州,昌黎《贈元協律》詩,謂「吾友柳子厚,其人藝且賢」,且有《答柳州食蟆》等詩。既死,猶為之作《羅池廟碑》。是昌黎與宗元始終無嫌隙,亦可見其篤於故舊矣。


  

昌黎以道自任,因孟子距楊、墨,故終身亦闢佛、老。其於世之求仙者,固謂「吾寧屈曲在世間,安能從汝巢神山」矣。《諫佛骨》一表,尤見生平定力。

然平日所往來,又多二氏之人。如送張道士有詩,送惠師、靈師、澄觀、文暢、大顛皆有詩文。或疑其交遊無檢,與平日持論互異;不知昌黎正欲藉此以暢其議論。如謝自然白日天,則嘆基伙妖魅所惑,化為異物;華山女說法動人,則譏其煽誘少年,爭來聽講;於澄觀則欲「收斂加冠巾」;於惠師則雲「吾疾遊惰者,憐子愚且淳」;於靈師亦云「方將斂之道,且欲冠其顛」;於文暢則草序排訐。

惟於大顛無貶詞,則以其頗聰明識道理;於張道士亦無貶詞,則以其上書言事,不用而歸,固異乎尋常黃冠者流也。賈島本為僧,名無本,因昌黎言,且棄僧服而舉進士。然則與二氏之人往來,亦復何害!並非以空谷寂寥,見似人者而喜也。

《示兒》詩自言辛勤三十年,始有此屋,而備述屋宇之塏爽,妻受誥封,所往還無非公卿大夫,以誘其勤學,此已屬小見。《符讀書城南》一首,亦以兩家生子,提孩時朝夕相同,無甚差等;及長而一龍一豬,或為公相,勢位赫奕,或為馬卒,日受鞭笞,皆由學與不學之故。此亦徒以利祿誘子,宜宋人之議其後也。

不知舍利祿而專言品行,此宋以後道學諸儒之論,宋以前固無此說也。觀《顏氏家訓》、《柳氏家訓》,亦何嘗不以榮辱為勸誡耶!

卷四

○白香山詩

中唐詩以韓、孟、元、白為最。韓、孟尚奇警,務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務言人所共欲言。試平心論之,詩本性情,當以性情為主。奇警者,猶第在詞句間爭難鬥險,使人蕩心駭目,不敢逼視,而意味或少焉。坦易者,多觸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頭語,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此元、白較勝於韓、孟。世徒以輕俗訾之,此不知詩者也。元、白二人才力本相敵,然香山自歸洛以後,益覺老無枝,稱心而出,隨筆抒寫,並無求工見好之意,而風趣橫生,一噴一醒,視少年時與微之各以才情工力競勝者,更進一籌矣。故白自成大家,而元稍次。

香山詩凡數次訂輯,其《長慶集》經元微之編次者,分諷諭、、感傷三類。蓋其少年欲有所濟於天下,而托之諷諭,冀以流聞宮禁,裨益時政;、感傷,則隨時寫景、述懷、贈答之作,故次之。其自序謂"志在兼濟,行在獨善。

諷諭者,兼濟之義也;、感傷者,獨善之義也"。大指如此。至後集則長慶以後,無復當世之志,惟以安分知足、玩景情為事,故不復分類,但分格詩、律詩二種,隨年編次而已。今流傳諸本,雖不免有前後錯雜之處,然大概尚仍其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