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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P 75


作者:紀曉嵐
頁數:75 / 188
類別:古典散文

 

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紀曉嵐
第75,共188。
謂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其始來也,一靈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畢,魂一散百魄滯。魂在則為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世之移屍走影皆魄為之,惟有道之人,為能制魄,語亦鑿鑿有精理。

然管窺之見,終疑其別有故也。



  
●任子田言,其鄉有人夜行,月下見墓道松柏間有兩人並坐,一男子年約十六七,韶秀可愛,一婦人白髮垂項,佝僂攜杖,似七八十以上人。倚肩笑語,意若甚相悅,竊訝何物淫嫗,乃與少年狎闐。行稍近,冉冉而滅。次日詢是誰家塚,始知某早年夭折,其婦孀守五十餘年,歿而合窆於是也。

詩曰:生則異室,死則同穴。情之至也。禮曰:殷人之葬也離之;周人之葬也合之。善夫,聖人通幽明之禮,故能以人情知鬼神之情也。

不近人情,又烏知禮意哉。

●族侄肇先言,有書生讀書僧寺,遇放焰口,見其威儀整肅,指揮號令,若可驅役鬼神。喟然曰:冥司之敬彼教,乃逾于儒。燈影朦朧間,一叟在旁語曰:經綸宇宙,惟賴聖賢,彼仙佛特以神道補所不及耳。故冥司之重聖賢,在仙佛上。

然所重者真聖賢,若偽聖賢則陰乾天怒,罪亦在偽仙偽佛上。古風淳樸,此類差稀,四五百年以來,纍囚日眾,已別增一獄矣。蓋釋道之徒,不過巧陳罪福,誘人施捨,自妖黨聚徒,謀為不軌外,其偽稱我仙我佛者,千萬中無一。儒則自命聖賢者,比比皆是,民聽可惑,神理難誣,是以生擁皋比,歿沉阿鼻。

以其貽害人心,為聖賢所惡故也。書生駭愕,問此地府事,公何由知?一彈指間,已無所睹矣。

●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謀傾甲。甲知之,乃陰使其黨某,以他途入乙家,凡為乙謀,皆算無遺策。凡乙有所為,皆以甲財密助其費,費省而功倍。越一兩歲,大見信,素所倚任者皆退聽。


  

乃乘間說乙曰:甲昔陰調我婦,諱弗敢言,然銜之實刺骨,以力弗敵,弗敢嬰。聞君亦有仇于甲,故效犬馬于門下,所以盡心于君故,以報知遇,亦為是謀也。今有隙可抵,合圖之。乙大喜過望,出多金使謀甲。

某乃以乙金,為甲行賂,無所不曲到。井既成,偽造甲惡跡,乃證佐姓名以報乙,使具牒。比庭鞫,則事皆子虛烏有,證佐亦莫不倒戈,遂一敗塗地,坐誣論戍。憤恚甚,以闐某久,平生陰事,皆在其手,不敢再舉,竟氣結死。

死時誓訴于地下,然越數十年,卒無報。論者謂難端發自乙,甲勢不兩立,乃鋌而走險,不過自救之兵,其罪不在甲。某本為甲反間,各忠其所事,于乙不為負心,亦不能甚加以罪,故鬼神弗理也。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絶書載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豈不信哉。

●裡人范鴻禧,與一狐友闐,狐善飲,范亦善飲,約為兄弟,恆相對醉眠。忽久不至,一日遇于秫田中,問何忽見棄,狐掉頭曰:親兄弟尚相殘,何有于義兄弟耶?不顧而去。蓋范方與弟訟也。楊鐵崖白頭吟曰:買妾千黃金,許身不許心,使君自有婦,夜夜白頭吟。

與此狐所見正同。

●獻縣捕役樊長,與其侶捕一劇盜,盜跳免,縶其婦于官店——捕役拷盜之所,謂之官店,實是私居也。其侶擁之調謔,婦畏捶楚,噤不敢動,惟俯首飲泣,已緩結矣。長突見之,怒曰:誰無婦女,誰能保婦女不遭患難。落人手,汝敢如是,吾此刻即鳴官。

其侶懼而止。時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長女嫁為農家婦,是夜為盜所劫,已褫衣反縛,垂欲受污,亦為一盜呵而止,實在子刻。中間僅僅隔一亥刻耳。

次日,長聞報,仰面視天,舌撟不能下也。

●裘文達公賜第,在宣武門內石虎衚衕,文達之前,為右翼宗學,宗學之前,為吳額駙府,吳額駙之前,為前明大學士周延儒第。越年既久,又窈窕閎深,故不免時有變怪,然不為人害也。廳事西小屋兩楹,曰好春軒,為文達燕見賓客地,北壁一門,又橫通小屋兩楹,僮仆夜宿其中,睡後多為魅舁出,不知是鬼是狐,故無敢下榻其中。琴師錢生獨不畏,亦竟無他異。

錢面有癜風,狀極老醜,蔣春農戲曰:是尊容更勝於鬼,鬼怖而逃耳。一日,鍵戶外出,歸而幾上得一雨纓帽,製作絶佳,新如未試,互相傳視,莫不駭笑。由此知是狐非鬼,然無敢取者。錢生曰:老病龍鍾,多逢厭賤,自司空以外,文達公時為工部尚書,憐念者曾不數人,我冠誠敝,此狐哀我貧也。

欣然取著,狐亦不復攝去,其果贈錢生耶?贈錢生者又何意耶?斯真不可解矣。

●嘗與杜少司寇凝台,同宿南石槽,聞兩家轎伕相語曰:昨日怪事。我表兄朱某在海淀為人守墓,因入城未返,其妻獨宿,聞園中樹下有鬥聲,破窗紙竊窺,見二人攘臂奮擊,一老翁舉杖隔之不能止,俄相搏仆地,並現形為狐,跳踉擺撥,觸老翁亦仆,老翁蹶起,一手按一狐,呼曰:逆子不孝,朱五嫂可助我。朱伏不敢出,老翁頓足曰:當訴諸土神。恨恨而散。

次夜聞滿園鈴鐺聲,似有所搜捕,覺幾上瓦瓶似微動,怪而視之,瓶中小語曰:乞勿言,當報恩。朱怒曰:父母恩且不肯報,何有於我。舉瓶擲門外碑趺上,訇然而碎,即聞噭噭有聲,意其就執矣。一轎伕曰:鬥觸父母倒,是何大事,乃至為土神捕捉,殊可怖也。

凝台顧余笑曰:非轎伕不能作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