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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P 19


作者:索尼辛
頁數:19 / 184
類別:世界名著

 

癌症病房

作者:索尼辛
第19,共184。
「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科斯托格洛托夫平心靜氣地攤開一隻大手,「討論起現代人精神正常與不正常來,我們的話題就會扯得很遠……您使我恢復到這種狀況,是值得高興的,我由衷地感謝您。現在,我想在這種狀況下過上那麼幾天正常的生活。再治下去,我不知道結果會怎樣。」在他說這話的過程中,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由於不耐煩和氣憤,下嘴唇漸漸離開了上嘴唇。

漢加爾特的眉頭抖動,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想插話,緩和一下氣氛。奧林皮阿達佛拉季斯拉沃夫娜傲慢地望着反叛者。「總之,我不願現在就付出太大的代價以換取未來什麼時候能過正常生活的期望。我寄希望于自身機體的抵抗力…·」



  
「您靠自身機體的抵抗力是爬進我們醫院的呀廣東佐娃厲聲駁斥,隨即從她床上站起身來。“您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在拿什麼當兒戲!我不想再跟您談下去了!」

她像男人那樣一甩手就轉向阿佐夫金了,但是在被子上屈起兩膝的科斯托格洛托夫像條黑狗,虎視眈眈地望着她:

「可我,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請求您,再談談!也許,您感興趣的是這項試驗的結果,而我所渴望的是安安靜靜地過上一陣子。哪怕只過上一年也好。就這些。」

「好,」東佐娃轉過臉去乾脆地說,「會有人來招呼您的。」

她情緒激憤,面對著阿佐夫金,暫時怎麼也無法換一種新的語氣和新的面孔。

阿佐夫金沒有起來。他捂着肚子坐在床上,只是迎着醫生抬起了頭。他的上下嘴唇沒有合攏,而是反映出各自的痛楚。除了那種同聾子哀求幫助的神色以外,他的眼睛沒有其他任何表情。

「喂,怎麼樣,科利亞?究竟怎麼樣?」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摟了摟他的肩膀。

「不——好,」他儘量不用肺部呼氣,只是動彈了一下嘴唇,聲音極輕地回答,因為肺部的任何一點震動都會即刻影響到腹部的腫瘤。

半年前,他肩扛鐵鍬走在共青團星期回義務勞動隊伍的最前頭,還一路引吭高歌,可現在,他連訴說自己的疼痛也無法使聲音比耳語高些。

「來,科利亞,讓咱們一起來想想辦法,」東佐娃說,聲音也是那麼低。「也許,是治療把你折騰累了?也許,是醫院的環境使你厭倦?是不是厭倦了?」


  

「是的。」

“你麼,是本地人。要不要回家休養一段時間?要不要?……

我們讓你回家休養一個月到一個半月好嗎?”

「那麼以後呢……你們還收我嗎?……」

「當然收,我們一定收。你現在是我們的人了。打了這麼多針,你需要休息一下。針停了,你可以到藥房裡買點藥,每天3次含在舌頭底下。



「是合成雌酚嗎?……」

「是的。」

東佐娃和漢加爾特不知道:在這幾個月裡,阿佐夫金除了按規定打針吃藥以外,還總是苦苦哀求每一個接班的護士和每一個值夜班的醫生另給他一點安眠、止痛的藥粉、藥片。阿佐夫金把這些藥物儲存了起來,塞滿了一隻小布袋,就是準備在醫生對他絶望的這一天,為自己留下一條解脫之路。

「你應當休息一下,科連尼卡……休息……」

病房裡非常靜,所以魯薩諾夫這樣嘆了口氣就格外聽得清楚,他放下捂着臉的雙手,抬起頭來說道:

「我讓步,大夫。打針好了!」

第五章 醫生的焦慮

當我們覺得一團看不見的、但是濃密而沉重的迷霧進入胸膛,把那裡的一切都緊緊地裹起來,向中間擠壓的時候,該把這種感覺稱做什麼呢?懊喪?壓抑?在這種時刻,我們只感覺到這團迷霧的收縮、凝聚,一時間甚至閙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壓得我們透不過氣來。

這就是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巡診結束後跟東佐娃一起下樓梯時的感覺。她心裡很難受。

在這種情況下,聽一聽再分析一下是有好處的:這一切都是由於什麼?然後採取相應的措施。

原來她是在為媽媽擔心。放射科的3個主治醫生私下裡提到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時管她叫媽媽。就年齡來說,她可以做她們的媽媽,因為她們都還不滿月歲,而她已接近50。此外,還由於她在工作上對她們的熱心培養:她嚴於律己,一絲不苟到近乎求全責備的程度,並希望3個「女兒」也都能具有這種一絲不苟和求全責備的精神;她是精通愛克斯光片診斷和愛克斯光放射治療的屈指可數的專家之一,不顧時代的趨向和知識範圍的精細分劃,一心要她手下的主治醫生也能把握兩者。

她沒有留一手,沒有什麼不傳授給她們的秘密。當薇拉·漢加爾特時而在這一方面時而在那一方面表現出比她思想更活躍、感覺更敏鋭的時候,「媽媽」尤為高興。薇拉從離開醫學院校門到現在,已在她指導下工作8年了。她覺得自己現在所擁有的全部力量——把哀求救助的人從死神的懷抱裡奪回來的力量,統統來自柳德米拉·阿法納西耶夫娜。

魯薩諾夫這個人會給「媽媽」招來極大的麻煩。得動動腦子,豁出腦袋可不行。

咳,要是隻魯薩諾夫一個人,倒也沒什麼!任何一個居心叵測的病人都有可能這樣做。要知道,獵狗一旦被呼喚就會趴不住,必往前衝。這不是水上的波紋,而是記憶裡的犁溝。它可能被後來撒上的沙子填平,但只要別人再喊一聲,哪怕喊的是酒後狂言:「打醫生!」或者「打工程師!」——棍子已經握在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