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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寧短篇小說集    P 9


作者:蒲寧
頁數:9 / 12
類別:世界名著

 

蒲寧短篇小說集

作者:蒲寧
第9,共12。
售票員終於屈服了,我的憤怒使他大為吃驚,有一剎那間,他愣住了,後來,突然橫下心來,扔給了我一張三等車票。

我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在車廂裡坐好,等待着旅伴,也就是那些有色的「賤民」。



  
可是見鬼,他們不上來,一個也不來!

而站台上,打着光腳丫的乘客奔跑時發出的乾巴巴的啪啪聲卻一刻也沒有停過,他們都打我的包房前跑了過去。

他們幹嗎都不上來,只是往前跑,跑到哪兒去啊?

噢,我恍然大悟:是我的涼帽,白人戴的白涼帽嚇着了他們!

於是我摘了涼帽,縮在角落裡,重又等他們上車,可是重又白等了一場。

我感到納悶:「為什麼現在仍然沒有一個人上來呢?要知道現在他們看不到我了呀?」

我霍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把頭探出車窗,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事情立刻弄清楚了,而且非常簡單:在我乘坐的這間包房外邊,有幾個粉筆寫的大字:另有用途!我剛走進這間包房,車站上的人立刻就在外邊寫上了:另有用途!唉,你呀,又吵又閙,寸步不讓,總算買到了張三等車票,那你就自作自受去吧,一個人就像白痴似地枯坐著吧。

列車飛馳着,在由空中傾注到這片天堂般的土地上的炫目的熱浪中飛馳着。車窗外,繁花盛開的密林無盡地、飛一般地向後退去,清晰地迴響着車輪的隆隆聲。


  

「椰——子!」每到一站都有人高聲叫賣椰子,伴隨着那淒涼的叫賣聲的是打着光腳丫的乘客奔過我的包房時發出的乾巴巴的啪啪聲。

在此後的一個車站上,我像個小偷一樣悄悄地溜進四等車,車廂裡擠滿了人,有坐的、有站的,膚色全都是黑的或者褐色的,他們只在胯部包着塊遮羞布,遮羞布全汗濕了。

戴聰 譯

07 深夜

這是一個夢呢,還是像夢境似的神秘的夜間生活?我感覺到憂鬱的秋月老早就在天空徘徊,已經是該擺脫白天的一切虛偽和忙亂而休息的時刻了。似乎整個巴黎,包括它最貧因的角落,都已沉入了睡鄉。我睡了很久,最後,睡眠慢慢地離開了我,彷彿一個不慌不忙的關切的大夫做完自己的手術,看到病人已能均勻地呼吸,睜開眼睛,為生命得到恢復而羞怯地、愉快地微微一笑,就離開了病人。我醒來,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處身在寧靜、明亮的夜的王國。

我在五層樓自己的房間裡,沿著地毯悄沒聲兒地走到窗口。我有時看看光線微弱的寬大的房間,有時通過窗子上邊的玻璃看看月亮。月亮把光線灑在我身上,我舉目仰望,久久地看著它的臉龐。月光穿過淡白色的花邊窗帘,給房間深處添加了一絲微光。

在房間裏邊是看不見月亮的。可是房間的所有四扇窗子都被月光映得猙亮,窗邊的一切東西也同樣照得清清楚楚。月光穿過窗子照在地上,形成幾個淺藍色、銀白色的拱形圖案,每一個圖案中都有一個由朦朧的陰影構成的十字架,但圖案投在圈椅和椅子上,這十字架就柔和地折斷了。靠邊的一扇窗子旁邊的圈椅裡,坐著我所愛的人――她穿著一身白色衣服,模樣像一個小姑娘,面色蒼白而美麗,由於我們所經受的一切事情,由予經常使我們反目成仇的一切事情,她已經疲憊不堪了。

這一夜她為什麼也不睡呢?

我避免接觸她的目光,坐在同她並排的窗檯上……是的,夜已深了――對面房屋的整個五層樓牆壁全被陰影籠罩着。那裡的窗子露出一個個黑洞,像是失明的眼睛。我朝下看看― ―街道像是深深的、狹窄的小巷,光線也很昏暗,空無人跡。整個城市也是如此。

只有那朦朧的月亮,斜掛在天空,慢慢地移動,有時又久久地躲藏在煙霧般飄動的雲朵裡,一動不動,只有它孤單單的、清醒地守在城市上空。它直照着我的眼睛,光艷奪目可是有點兒虧蝕,因此顯得楚楚可憐。薄雲輕煙似的在它旁邊飄動。在月亮旁邊,雲也顯得很亮,像融化了似的,稍遠一點,就變得濃厚了,而在屋脊後面,就完全積成明森的、沉甸甸的一堆了……

我很久沒看見月夜的景色了!我的思潮又回到童年時代,在中俄羅斯丘陵起伏、樹木稀少的草原上的,迢遙的、几乎遺忘了的秋夜。那裡,月亮在我故家的屋檐下窺視着,那裡,我第一次認識並且愛上了它溫和的、蒼白的臉龐。我在想象中離開了巴黎,霎時間依稀看見了整個俄羅斯,彷彿站在高出之巔俯視着一片遼闊的低地。看,這是波羅的海金波粼粼的荒涼的海面;看,這是在昏暗中向東方延伸的陰沉的松樹林;看,這是稀疏的森林、湖泊、小樹林;這下面,往南,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和平原。

森林中鋪着長達數百俄裡的鐵軌,在月光下發出暗淡的光線。沿鐵路線閃爍着睡眼惺他的五顏六色的小燈,一盞接一盞,一直伸向我的故鄉。在我面前是一片丘陵起伏的田野,田野裡有一幢古老的、灰色的住房,在月光下顯得破舊而溫柔……兒時曾經照進我的房間,後來又看我變成為少年,而現在又和我一起傷悼我那不幸的青春的,難道就是這個月亮嗎?是它在這個明亮的夜的王國給予我安慰嗎?

「你幹麼不睡覺?」我聽到一個膽怯的聲音。

經過長久的、固執的沉默之後,她首先同我講話,使我心中感到既痛苦,又甜蜜。我低聲回答:“不知道……你呢?

我們又長時間地沉默着。月亮明顯地往屋據那邊落下去了,月光已經深深地照進我的房間。

「原諒我吧!」我走近她身邊說。

她沒有回答,用雙手摀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