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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P 55


作者:巴斯特納克
頁數:55 / 188
類別:世界名著

 

齊瓦哥醫生

作者:巴斯特納克
第55,共188。
在跑動中他跳上高高的站台。這時,追趕他的士兵從幾輛破損的車廂後面跑了出來。波瓦利欣和科利亞朝金茨喊了些什麼,打着手勢讓他到車站裡面去,在那裡可能使他得救。

然而,仍舊是那種在城市裡經過幾代人培養出來的、但在此時此地行不通的帶有獻身精神的榮譽感,擋住了他的求生之路。他以超人的意志力設法控制住快要炸裂的心的顫抖。應該大聲告訴他們:「弟兄們,你們會明白過來的,我算是什麼好細?」他這樣想著,「應該說幾句有清醒作用、打動人心的話,才能把他們控制住。」



  
近幾個月以來,一種功勛感和發自內心的要高聲呼喊的慾望在他身上已經不自覺地與木板搭成的講台或者椅子聯繫在一起,只要一站到它們上面,就能向聚攏來的人群發出某種號召,煽動性的言語就會脫口而出。

站房門前那座車站用的鐘下面有一隻很高的消防水桶,嚴嚴地蓋着。金茨跳上桶蓋,面對走近前來的人們斷續地講了幾句感人的、超人的話。在咫尺之內幾步就可以跑進去的門旁,他做出了一個愚蠢而勇敢的舉動,使追上來的人目瞪口獃地站住了。士兵們把舉在手中的槍枝放了下來。

這時,金茨走到木桶的邊緣,踏翻了蓋子。他一隻腳踩到水裡,另一只是到桶邊上,整個人跨在桶邊上。

他這副狼狽相引起士兵們一陣大笑,站在最前面的一個朝他頸部開了一槍,把這個可傳人送了命,其餘的趕上來向死者捅了一陣刺刀。

弗列裡小姐給科利亞掛了電話,讓他儘可能妥善地把醫生安置到車上,否則就要揭穿會使科利亞木愉快的事。

科利亞一面回答老小姐的話,一面像往常那樣接着另外一個電話,從他口中夾雜着帶小數點的數字來判斷,是在向另一個地方傳送電報密碼。


  

「普斯科夫,接線員,聽得見嗎?什麼暴亂分子?一隻手?您這是怎麼回事,小姐?什麼手相術,一派胡言。行啦,把電話掛上吧,您妨礙我的事。普斯科夫,接線員。三、六、小數點、O、O、心。唉,真該讓狗把您叼了,我的電報機上的帶子都搞斷了。什麼?什麼?聽不清。又是您,小姐?我已經對您清清楚楚說過了木行,我辦不到。您應該找波瓦利欣。看什麼手相,胡說八道。三O、六……啊,見鬼……算了吧,別妨礙我了,小姐。」

可是老小姐卻說:「什麼普斯科夫、普斯科夫,你瞞不過我的手相術,我已經把你看透了。明天你得把醫生給我送上車去,我也就不再同任何殺人犯講話了,你這個出賣上帝的小猶大。」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起程的時候,天氣悶熱。像前天一樣,又要有一場雷暴雨。

在烏黑的醞釀著雷雨的天空的凝視下,吐得滿地是葵花籽殻的車站旁邊的小鎮上,低矮的土坯房屋和受驚的鵝群現出一片白色。

和車站緊相連接的是一片向兩側展開的寬廣的草地。地上的青草坡踐踏得凌亂不堪,數不清的人群一連幾個星期在這裡等待開往不同方向去的火車。

人群裡那些身穿原色粗呢外衣的老年男子,從這一堆擠到那一堆去探聽各種謡傳和消息。一些年齡大約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側身用手臂支着頭躺在地上,手裡拿着去掉了葉子的樹枝,彷彿還是在放牧牲口。年紀更小一些的弟妹們撩起襯衣在他們腳邊走來走去,露出啡紅色的脊背。那些當媽媽的伸出並攏的兩腿坐在地上,懷裡抱著用褐色粗呢外衣斜裹起來的吃奶的嬰兒。

「只要槍炮聲一響,就像羊群一樣四散奔逃。他們不習慣!」站長波瓦利欣不怎麼友好地說著,一面和醫生一起在車站內外地上一排排躺着的人們中間曲折地穿過來。

「這兒露出空地來啦!算是又看到了土地是什麼樣子,真叫人高興!整整四個月沒有見到,讓這一大群人給遮住了——簡直都快忘記了——他當時就躺在那兒。說來也真怪,戰爭中看夠了各種各樣可怕的事,早就應該習以為常了,可這一回真教我覺得可憐!主要就是因為——毫無道理。究竟為了什麼?他對他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難道這些傢伙還算得上是人?現在清往右拐,對,對,往這邊來,請到我的辦公室。這~趟車您就不必指望啦,能把人擠死。我安排您上另一次車,是區間的。這是我們自己編組的,現在就開始掛車。不過,直到上車之前您別吱聲,對誰也別說!要是露了風聲,車來不及掛就會給拆開。夜裡您在蘇希尼奇換車。」

當這次保密的列車編組完畢,倒退着從機務段朝站上開來的時候,草地上的人全部擠成一團,從斜刺裡向慢慢退過來的列車跑去。人們飛快地從土丘上滑下來,衝上路基。他們互相推搡,有的在跑動中跳到車廂之間的緩衝器或者踏板上,也有的爬進了車窗,上了車頂。眨眼間這列還在開動的火車就擠滿了人,等到停靠在月台旁邊的時候,已經水洩不通,從上到下都是要趕路的人。

醫生奇蹟般地被擠進車廂門口那一小塊可以站立的地方,接着又莫名其妙地被擁到裏邊的過道上。

一路上他始終被擠在過道里,直到蘇希尼奇都是坐在自己的行李上。

墨黑的雷雨雲早已消散。灑滿了炙熱的陽光的田野上,到處都不停地響着壓倒列車行進聲的震耳的蟈蟈的叫聲。

站在窗前的人遮住了光線。地板上、椅子上和兩排座位之間的隔板上,落下他們長長的身影,兩三個人的重疊在一起。這些影子在車廂裡也找不到容身之處,從對面的窗口被擠了出去,於是和前進中的整列車的影子在一起,在路基另一側的斜坡上跳躍式地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