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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子    P 5


作者:屠格涅夫
頁數:5 / 67
類別:世界名著

 

父與子

作者:屠格涅夫
第5,共67。
他姓基爾薩諾夫,名和父名叫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離這馬車店十五俄裡①有他一個蓄有二百農奴的很不錯的莊園,或者如他所說,自從把土地分租給農民以後,辦了個二千俄畝的「農場」。他父親是位曾參加過一八一二年戰爭②的將軍,粗通文墨,是那種雖則粗魯卻不狠毒的俄羅斯人,碌碌戎馬一生,起初指揮一個旅,後來指揮一個師,常駐外省,由於他那官階,在駐地倒也有點兒名望。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生在俄羅斯南方,同他哥哥帕維爾(下文將要提及)一樣,十四歲前是在家中受的教育,處于平庸的家庭教師、舉止放肆卻善奉迎拍馬的副官和團隊司令部屬僚的簇擁之中。他母親娘家姓科利亞津,閨名Agathe①,成為將軍夫人之後,便稱作阿加福克利姬·庫茲米尼什娜·基爾薩諾娃。這位「官太太」戴華麗的小帽,穿窸窣響的錦緞,在教堂裡做彌撒時總是第一個搶上前去吻十字架,說話大聲大氣而且沒完沒了,早上讓孩子吻手問安,睡前她向孩子祝福道別,一句話,日子過得稱心如意。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雖為將門之子,不單缺少應有的虎氣,而且還得了個「膽小鬼」渾名。本來,他應該像他哥哥帕維爾那樣參軍從戎,但就在任命到達的那一天跌傷了腿,從而在床上躺了兩個月,落成個「破腳」。父親見沒指望,便讓他改走仕途。十八歲剛滿,送他去彼得堡上了大學。恰好他哥哥此時當上了近衛團的軍官,於是年輕的兄弟倆合租一套房,在他們堂舅伊利亞·科利亞津,當時的一位顯貴的照拂下生活。父親把他們安頓好後回到他的師團和他夫人那裡,難得給他們寫信,即使寫信,四開灰報紙上也是文書代筆的斗大字型,只在信的未了才簽上「彼奧得·基爾薩諾夫少將」並在簽字的四周添上「蔓葉花筆」。一八三五年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作為學士從大學畢業,同年基爾薩諾夫將軍因他的隊伍檢閲成績不佳被解職,遂偕夫人來彼得堡居住。他本打算在塔夫裡斯基花園附近租幢房子,並且加入英國俱樂部②,不料突然中風,離世而去。阿加福克利婭·庫茲米尼什娜哪受得了在首都寂寞孤居閉門謝客的生活,不久也繼之過世。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當雙親健在時即違背二老心願,愛上了房東——公務員普列波洛溫斯基的女兒。這是一位所謂「思想開通」的漂亮小姐,常常研讀雜誌中「科學欄目」的嚴肅文章。服喪一滿,他便和瑪麗婭結了婚,捨棄父親為他謀到的禦產司官職,過起了幸福生活。他們先是住在林學院附近的一幢別墅裡,後來搬到市內,租下一套住房,小巧舒適,有乾淨的樓梯,清涼的客廳。最後兩口兒遷到鄉下,自此在鄉間長住。在那裡,他們的兒子阿爾卡季出生了。伉儷生活溫馨而寧靜,形影相隨,一同彈鋼琴,一同唱歌。女主人種花飼禽,男主人從事農務或打獵消遣,阿爾卡季則在溫馨而寧靜的氣氛中成長。十年光陰轉瞬即逝,一八四七年基爾薩諾夫的妻子故世,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幾個星期平添不少白髮,於是打算出國——哪怕散個心也好!..然而繼之而來的是一八四八年①,有什麼辦法呢?只得返回鄉居。他很長一個時期無所事事,百無聊賴之餘,關心起了農業。五五年,他領兒子去上學,嗣後接連三個冬天都在彼得堡陪伴兒子而不去任何地方,並且儘可能地跟阿爾卡季的年輕同學接近。最後一個冬天他沒能去成,所以我們在一八五九年五月才見到他,他正在等待和他一樣獲得學士學位的兒子歸來。其時他身子已經發福,頭髮已經霜白,腰幹也有點兒佝僂了。

僕人也許是出於禮貌,或是不願在老爺跟前惹眼,走進門洞抽他的煙管去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垂着頭,在看那幾級破舊的台階。台階上一隻圓鼓鼓的花斑雛鷄邁着嫩黃爪子神氣地來回踱步,而在台階扶手上,蜷縮着的一隻臟貓正對它虎視眈眈。陽光灼人。從馬車店的半暗過道里飄來新烤的燕麥麵包香味。我們的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想得入了神,「兒子..學士..阿爾卡季」一再在頭腦裡迴旋。他企圖想點兒別的,但思念之情硬是索繞不散。他不由記起了亡妻..「可惜沒能等到這一天!」他哀傷地自言自語..一隻肥胖的瓦灰色鴿子飛到大道上,又匆匆地走到水井旁的窪塘裡喝水。正當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轉眼看它那會兒,耳裡聽到了駛近的車輪聲音..僕人鑽出門洞向老爺稟報:「一定是少爺來了。」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立刻站起來朝那大道望去。大道上出現了一部三匹驛站馬拉的四輪馬車,而在馬車的窗口,可看見大學生制帽的帽圈和他親愛的兒子的熟悉臉龐..「阿爾卡季!阿爾卡季!」基爾薩諾夫高叫着,舞動雙手,急忙向前奔去..沒一會兒他的嘴唇便已貼在蒙滿塵埃的、曬得黑黝黝的年輕學士的臉頰上了。


  

二「讓我先拍去身上的塵土吧,爸爸..」阿爾卡季一面回抱他父親,一面高興地說。由於旅途勞頓,聲音帶點兒嘎啞,但依然像年輕人說話那樣響亮。

「沒關係,」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帶著慈祥的笑容回答,並用手撣去兒子制服上衣和他自己大衣上的蒙塵。「讓我好好瞧瞧,好好瞧瞧,」他挪到一邊端詳著兒子說,旋又急步向馬車店走去,口裡催促道:「把馬牽到這兒來,把馬牽到這兒來,快!」似乎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比他兒子更加激動,他像慌了神一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