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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子    P 32


作者:屠格涅夫
頁數:32 / 67
類別:世界名著

 

父與子

作者:屠格涅夫
第32,共67。
巴扎羅夫「變化」的真實原因,在於他受到奧金左娃影響後感情有了轉折。這種感情使他痛苦、惱火。若在以前,如果有什麼人暗示他也可能產生這種感情,他非但會矢口否認,而且會打起哈哈罵那人一通。巴扎羅夫喜愛女性,喜愛女性美,然而對理想式的愛情或他所謂浪漫式的愛情常嗤之以鼻,認為是胡扯蛋,不可饒恕的傻事;他把騎士式的愛情當作一種殘疾,一種病症;他不止一次表示過驚奇,為什麼不把托更堡①,把行吟詩人和專唱愛情的歌手送進精神病院;他常常說:「你喜歡一個女人,你就努力去達到目的,如不可能,便及時罷手,反正大千世界不只有她一人。」他喜歡奧金左娃,有關她的傳聞,她的人身獨立和自由思想以及對他的好感,一切都似乎與他有利,然而他很快明白了他是無法「達到目的」的,而及時罷手呢,卻又辦不到。一想起她,他的血液便像在燃燒。他本可以輕易地平息騷動,但他體內活躍着某種新的因子,對此他從未允許存在並刻意加以抑制過,他的自傲也曾堅決反對過。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談話的時候,他以更冷漠、更輕蔑的態度對待一切浪漫傾向,而當他獨自一人時,為自己有這種浪漫傾向而惱火,他鑽進林子,把一路碰到的枝枝椏椏無情地折斷,低聲罵自己,罵她,或者鑽進乾草棚,死命閉起眼,強迫自己入睡(這不是容易辦到的)。但是,好像有雙聖潔的手輓住了他的脖子,驕傲的嘴唇回報着他的親吻,而那溫情脈脈的眼睛,——是的,充滿溫情的眼睛與他相對而視。於是他感到一陣暈眩,陷入似夢非夢之中,直到心中又一次燃起惱恨之火。他覺得,惡魔在有意戲弄他,才使他產生種種「可恥的」想法。他有時覺得奧金左娃身上也在發生變化,臉上常出現某種異乎尋常的表情,可能..想到這兒他跺腳、咬牙、舉起拳頭威脅他自己。

巴扎羅夫的感覺並非全錯,奧金左娃的心確實被他攪動了,由此引起了對他的注意,常常想他。他不在跟前時她並不因此感到寂寞,也並不盼他出現,但一旦出現在她跟前,就覺得高興,高興和他單獨相處,單獨交談,甚至容忍他生氣,挖苦她的愛好和對奢侈的偏愛。她像是一方面在試探他,一方面在考驗自己。



  
有一次他倆在一起散步,突然他憂鬱地說打算回自己的村子去看望父親..她的臉倏地白了,像是錐子在刺痛她的心,而且痛得那麼奇怪,以至後來她想了好久為什麼會這樣。巴扎羅夫說要告辭回家並無試探她反應的意思,因為他從不「編造」。那天早晨他見到了父親的管家、從前曾照料過他的季莫菲伊奇。這老頭兒老謀深算,長一頭褪色了的黃髮,一張久經風吹日曬的紅臉膛。一雙眯細淚眼。他突然出現在巴扎羅夫面前,穿件瓦灰色粗呢外衣,用根斷頭皮帶束住腰,腳蹬塗了煤焦油的靴子。

「哦,老爺子你好呀!」巴扎羅夫招呼道。

「您好,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少爺,」老頭兒開心地笑了笑說,堆起一臉皺紋。

「幹嗎來了?是派你來接我的嗎?」「哪能呢,少爺!」季莫菲伊奇喃喃道(他牢記着臨出門時老爺對他的嚴厲吩咐)。「我是進城為老爺辦事的,聽說少爺在這兒作客,順道來此看望一下..要不,哪敢來驚動..」「得,別扯謊了!」巴扎羅夫打斷他的話,「進城的路不打這裡過。」

季莫菲伊奇支支吾吾沒有回答。

「父親身體好嗎?」「托主的福。」

「母親呢?」「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主也保佑着哩。」


  

「大概在等我?」老頭兒轉過他那小不點兒的臉。

「唉,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哪有不等的呢!上帝作證,見您雙親的模樣我心都疼。」

「好啦,好啦!別婆婆媽媽的了,去告訴他們,我很快就回家。」

「是,少爺,」季莫菲伊奇鬆了口氣。

老頭兒從屋裡出來,雙手捧起遮檐便帽往頭上一套,爬上停在門外的兩輪舊馬車,趕着馬兒一溜煙走了,但不是朝進城的方向。

那天晚上巴扎羅夫坐在奧金左娃的書房裡說話,阿爾卡季則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聽卡捷琳娜彈鋼琴。老公爵小姐上樓回她的房間去了,她沒心思跟客人們、尤其跟她稱之為「狂妄自大」的年輕人周旋。在客廳裡她不過虎起臉罷了,可一回房,就衝著婢女發脾氣,罵人,氣得壓發帽和披巾都在跳動。

她這一切,奧金左娃全都知道。

「您怎麼要走了?您不是許諾了的嗎?」她說。

巴扎羅夫一怔:「許諾什麼了?」「您忘啦?您不是說要給我上幾節化學課嗎?」「有什麼辦法呢!父親在等我,我再不能耽擱了。您可以讀pe1ouseet Fremy,Notions g énéra1es de Chimie①,一本好書,寫得清楚明白,您需要的東西在這本書裡都能找到。」

「可是您曾叫我相信書籍不能替代..哦,我忘了,您是怎樣說的。不過,您反正知道我想說的意思..您記得嗎?」「有什麼辦法呢!」巴扎羅夫重又說。

「幹嗎要走?」奧金左娃壓低聲音問。

巴扎羅夫瞅了她一眼。她頭仰靠在扶手椅背上,半裸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在一盞帶著小洞眼兒紙罩的孤燈下臉色顯得比平常蒼白了些,寬寬的白色裙衫把她輕輕裹住,只露出兩隻也是交叉擱着的腳尖在外面。

「又幹嗎留下?」巴扎羅夫反答為問。

奧金左娃稍稍轉過頭來:「怎麼說『幹嗎』?難道您在我這兒感到不愉快?或者,您以為走了就沒人想念?」「我確信沒有人。」

奧金左娃沉默了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