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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與子    P 55


作者:屠格涅夫
頁數:55 / 67
類別:世界名著

 

父與子

作者:屠格涅夫
第55,共67。
樓梯在急遽的腳步下軋軋作響..他推開了她,頭仰靠到枕墊上。門開了,門口出現了快活的、臉色紅潤的、煥散着生氣的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還有同樣地快活的、臉色紅潤的米佳。孩子單穿件襯衣,在他父親懷裡歡蹦亂跳,還用赤腳丫蹭他外衣上的大紐子。

費多西婭一下撲到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身上,用雙手抱住他和兒子,俯首在他肩上。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大為驚奇,因為費多西婭平時那麼地怕羞矜持,從來沒有在第三者面前表示過對他的親熱。



  
「你怎麼了?」他問,又瞥了眼哥哥,把米佳交給了費多西婭,「你是不是又覺得不舒服了?」邊走近他邊問。

對方把臉捂進麻紗手帕。

「不..沒什麼..相反,我好多了。」

「你不該過早移到這沙發上。」接着他轉身打算和費多西婭說話,不料費多西婭已抱著米佳匆匆走出房門,把房門砰地一聲帶上了。「我本想抱小力士來讓你瞧瞧,他很想念伯伯,幹嗎把他帶走?不過,你這是怎麼啦?你們間出什麼事了?」「弟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莊重地喚道。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打了個寒噤,覺得有點兒不妙。

「弟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重又叫喚他,「請你起誓,答應完成我的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說便是了。」

「這事絶頂重要。按我的理解,你生命的全部幸福都將取決於它。關於這我已經考慮過許多時候了..弟弟,完成你的職責,完成一個正直高尚的人應負的職責吧!你出類拔萃,應不受世俗和偏見的侵擾。」


  

「你這是指什麼說的,帕維爾?」「跟費多西婭結婚..她愛你,她是你兒子的母親。」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驚得後退了一步,他拍掌道:「這是你說的,帕維爾?我還以為你反對這類婚姻呢。可你說了這樣的話!難道你不明白,就因為出於對你的尊重,我才沒去完成你方纔公正地指出的職責。」

「在這種事上,你尊重我尊重錯了,」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優傷地笑着反對道,「我現在反倒覺得巴扎羅夫責備我們貴族氣派的話是對的。不,親愛的弟弟,陳腐之見應該改啦!我們即將進入暮年,已到拋開一切浮華的時候,我們應該舍末求本,由此換得幸福。」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撲上去擁抱了哥哥。

「你叫我開了眼!」他高興地說,「我沒想錯,你無愧是世界上最最善良、最最聰明的人,除此外,現在我還看到你既深明事理而又心地高貴..」「輕點兒,輕點兒,別碰痛了你深明事理的哥哥,那個快五十歲可還像陸軍準尉那樣去跟人決斗的人。事就這麼定了:費多西婭將是我的..belle一soeur①。」

「親愛的帕維爾!但阿爾卡季會怎樣說呢?」「阿爾卡季?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婚姻作為禮儀,不符合他的準則,但大大地滿足了他的平等觀念。事實上,已經au dix neuvième siècle②了,何必再保持門戶之見呢?」「哎,帕維爾,帕維爾!讓我再吻你一次。別怕,我會很小心的。」

兄弟倆擁抱在一起。

「把你的決定現在就告訴她,你看好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

「幹嗎着急?是否你們已談過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道。

「我們已談過了?Quelle idée③!」「很好。首先,要等你恢復健康,喜事反正遲早要辦。得好好想想,籌劃籌劃..」「不管怎麼說,你已決定了?」「當然,我已決定了,我衷心感謝你。現在你要充分休息,任何激動對你沒有好處..我們今後還要詳談的。睡吧,親愛的,祝你健康!」「他何必要這樣地感激我?」當只留下帕維爾·彼得羅維奇一人時,心中暗想,「好像這事不決定於他似的!好吧,等他舉行了婚禮,我就遠走高飛,去德國的德雷斯登或者意大利的佛羅倫薩,在那兒終我的天年。」

他灑了點兒香水在額上,閉上了眼睛。那漂亮的、消瘦的頭部靠在枕墊上,在白晝明亮的光線照耀下如同死人的一樣..他心若止水,確實是個死人。

二十五在尼科利村的花園裡,卡捷琳娜和阿爾卡季同坐在一張鋪着草皮的長椅上。他們頭頂上是棵高大的水曲柳,身旁躺着菲菲。菲菲躺的姿勢獵人們把它稱作「伏兔式」:身軀修長,曲綫優美。卡捷琳娜也好,阿爾卡季也好,都不說話。他手裡拿本打開的書,而她在撿籃子裡的白麵包屑投給一小群在她面前嘁嘁喳喳、跳跳蹦蹦的膽小麻雀。微風在水曲柳枝葉間穿梭,給林蔭小道,給菲菲黃色的背脊上投下游動的乳白色、桔黃色光斑。密密的濃蔭蓋住了卡捷琳娜和阿爾卡季,只在她頭髮上偶或掠過一道明亮的陽光。兩人默默無言,正因為默默無言卻又坐在一起,標志著他們的親近和信任:表面上各歸各,實際上卻心犀相通。自從我們上次見他們在一起之後,他們已變多了,阿爾卡季的神色比以前安詳了,卡捷琳娜比以前活潑了。

「您沒發現水曲柳這名詞起得有多好嗎?」阿爾卡季第一個打破沉默,「因為再沒有一棵樹能像它那樣柔若水、飄若仙,亭亭玉立。」

卡捷琳娜抬頭望瞭望說:「果真是的。」而阿爾卡季聽了卻想:「她倒不來責怪我濫用美麗詞藻。」

「我不喜歡海涅,」卡捷琳娜瞥一眼阿爾卡季手中的書,說,「無論是他的哭或者笑。只在他沉思或憂鬱的時候我才喜歡。」

「而我,卻喜歡他的笑,」阿爾卡季說。

「您身上還留有嘲諷揶揄的痕跡..(「痕跡!」阿爾卡季不由想道,「如被巴扎羅夫聽見才有話說哩!」)您等着吧,我們會把您改造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