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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遊記    P 12


作者:劉鶚
頁數:12 / 43
類別:古典散文

 

老殘遊記

作者:劉鶚
第12,共43。
正在兩頭忙着,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於是喊店家拿盞燈來。喊了許久,店家方拿了一盞燈,縮手縮腳的進來,嘴裡還喊道:「好冷呀!」把燈放下,手指縫裡夾了個紙煤子,吹了好幾吹,才吹着。那燈裡是新倒上的凍油,堆的像大螺絲殻似的,點着了還是不亮。店家道:「等一會,油化開就亮了。」撥了撥燈,把手還縮到袖子裡去,站着看那燈滅不滅。起初燈光不過有大黃豆大,漸漸的得了油,就有小蠶豆大了。忽然抬頭看見牆上題的字,驚惶道:「這是你老寫的嗎?寫的是啥?可別惹出亂子呀!這可不是頑兒的!」趕緊又回過頭,朝外看看,沒有人,又說道:

「弄的不好,要壞命的!我們還要受連累呢!」老殘笑道:「底下寫着我的名字呢,不要緊的。」



  
說著,外面進來了一個人,戴着紅纓帽子,叫了一聲「鐵老爺 」,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進來的人道:「敝上請鐵老爺去吃飯呢。」原來就是申東造的家人。老殘道:「請你們老爺自用罷,我這裡已經叫他們去做飯,一會兒就來了。說我謝謝罷。」那人道:「敝上說:店裡飯不中吃。我們那裡有人送的兩隻山鷄,已經都片出來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說請鐵老爺務必上去吃火鍋子呢。敝上說:如鐵老爺一定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飯開到這屋裡來吃,我看,還是請老爺上去罷:那屋子裡有大火盆,有這屋裡火盆四五個大,暖和得多呢;家人們又得伺候,請你老成全家人罷!」

老殘無法,只好上去。申東造見了,說:「補翁,在那屋裡做什麼,恁大雪天,我們來喝兩杯酒罷!今兒有人送來極新鮮的山鷄,燙了吃,很好的,我就借花獻佛了。」說著,便入了座。家人端上山鷄片,果然有紅有白,煞是好看。燙着吃,味更香美。東造道:「先生吃得出有點異味嗎?」老殘道:「果然有點清香,是什麼道理?」東造道:「這鷄出在肥城縣桃花山裡頭的。這山裡松樹極多,這山鷄專好吃松花松實,所以有點清香,俗名叫做『松花鷄』。雖在此地,亦很不容易得的。」老殘讚歎了兩句,廚房裡飯菜也就端上桌子。

兩人吃過了飯。東造約到裡間房裡吃茶、向火。忽然看見老殘穿著一件棉袍子,說道:「這種冷天,怎麼還穿棉袍子呢?」老殘道:「毫不覺冷。我們從小兒不穿皮袍子的人,這棉袍子的力量恐怕比你們的狐皮還要暖和些呢。」東造道:「那究竟不妥。」喊:「來個人!你們把我扁皮箱裡,還有一件白狐一裹圓的袍子取出來,送到鐵老爺屋子裡去。」



  
老殘道:「千萬不必,我決非客氣!你想,天下有個穿狐皮袍子搖串鈴的嗎?」東造道:「你那串鈴,本可以不搖,何必矯俗到這個田地呢!承蒙不棄,拿我兄弟還當個人,我有兩句放肆的話要說,不管你先生惱我不惱我。昨兒聽先生鄙薄那肥遯鳴高的人,說道:『天地生才有限,不宜妄自菲薄。』這話,我兄弟五體投地的佩服。然而先生所做的事情,卻與至論有點違背。宮保一定要先生出來做宮,先生卻半夜裡跑了,一定要出來搖串鈴。試問,與那鑿壞而遁,洗耳不聽的,有何分別呢?兄弟話未免鹵莽,有點冒犯,請先生想一想,是不是呢?」

老殘道:「搖串鈴,誠然無濟于世道,難道做官就有濟于世道嗎?請問:先生此刻已經是城武縣一百里萬民的父母了,其可以有濟於民處何在呢?先生必有成竹在胸,何妨賜教一二呢?我知先生在前已做過兩三任官的,請教已過的善政,可有出類拔萃的事蹟呢?」東造道:“不是這麼說。像我們這些庸材,只好混混罷了。閣下如此宏材大略,不出來做點事情,實在可惜。無才者抵死要做宮,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間第一憾事!

老殘道:「不然。我說無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緊,正壞在有才的要做官,你想,這個玉大尊,不是個有才的嗎?只為過于要做官,且急於做大官,所以傷天害理的做到這樣。而且政聲又如此其好,怕不數年之間就要方面兼圻的嗎。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則一府傷,撫一省則一省殘,宰天下則天下死!由此看來,請教還是有才的做官害大,還是無才的做官害大呢?倘若他也像我,搖個串鈴子混混,正經病,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也死不了人。即使他一年醫死一個,歷一萬年,還抵不上他一任曹州府害的人數呢!」未知申東造又有何說,且聽

下回分解。

第七回借箸代籌一縣策納楹閒訪百城書

話說老殘與申東造議論玉賢正為有才,急於做官,所以喪天害理,至于如此,彼此嘆息一會。東造道:「正是。我昨日說有要事與先生密商,就是為此。先生想,此公殘忍至于此極,兄弟不幸,偏又在他屬下。依他做,實在不忍;不依他做,又實無良法。先生閲歷最多,所謂『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 』。必有良策,其何以教我?」老殘道:「知難則易者至矣。閣下既不恥下問,弟先須請教宗旨何如。若求在上官面上討好,做得烈烈轟轟,有聲有色,則只有依玉公辦法,所謂逼民為盜也;若要顧念『父母官』三字,求為民除害,亦有化盜為民之法。若官階稍大,轄境稍寬,略為易辦;若止一縣之事,缺分又苦,未免稍形棘手,然亦非不能也。」

東造道:「自然以為民除害為主。果能使地方安靜,雖無不次之遷,要亦不至于凍餒。『子孫飯』吃他做什麼呢!但是缺分太苦,前任養小隊五十名,盜案仍是疊出;加以虧空官款,因此罣誤去官。弟思如賠累而地方安靜,尚可設法彌補;若俱不可得,算是為何事呢!」老殘道:「五十名小隊,所費誠然太多。以此缺論,能籌款若干,便不致賠累呢?」東造道:「不過千金,尚不吃重。」

老殘道:「此事卻有個辦法。閣下一年籌一千二百金,卻不用管我如何辦法,我可以代畫一策,包你境內沒有一個盜案;倘有盜案,且可以包你頃刻便獲。閣下以為何如?」東造道:「能得先生去為我幫忙,我就百拜的感激了。」老殘道:「我無庸去,只是教閣下個至良極美的法則。」東造道:「閣下不去,這法則誰能行呢?」老殘道:“正為薦一個行此法則的人。惟此人千萬不可怠慢。若怠慢此人,彼必立刻便去,去後禍必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