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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P 26


作者:雨果
頁數:26 / 106
類別:文學

 

九三年

作者:雨果
第26,共106。
「國王被殺頭時,就是這個桑泰爾指揮擊鼓的。這麼說,這營人是從巴黎來的了?」
「半營人。」
「它叫什麼?」
「將軍,它的旗幟上是:紅色無檐帽營。」


  
「這是些殘暴的野獸。」
「傷員該怎麼辦?」
「結果掉。」
「俘虜呢?」
「槍斃。」
「差不多有八十人。」
「統統槍斃。」
「還有兩個女人。」
「也槍斃了。」
「還有三個孩子。」
「將他們帶走,將來再處理。」
說完,侯爵便策馬走了。
七決不寬恕公社的口號
毫不留情王公們的口號
當這件事在塔尼附近進行時,乞丐已經朝克羅隆走去。他鑽進溝壑,在大片暗淡的樹陰下行走,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對什麼都毫不在意,正如他自己所說,他通想而不沉思,因為沉思者是有目的的,而遇想者卻沒有。他漫步遊蕩,走走停停,這裡摘一根野酸模的嫩芽充饑,那裡喝一口泉水解渴,有時抬頭傾聽遠處的喧嘩,然後又沉入令人陶醉的大自然扭力之中,讓太陽照曬襤褸的衣衫。他也許聽到了人聲,但他聆聽的是鳥鳴。
他年老、遲鈍,不能走遠路。正如他對德•朗特納克侯爵所說,四分之一法裡的路就使他感到疲乏。他朝十字阿弗朗香方向轉了一小圈,回來已是傍晚了。


  
過了馬塞不遠,小路通向一個高坡,那裡沒有樹木,可以看得很遠,西邊,直到大海,一覽無遺。
一股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煙是最可愛,也是最可怕的東西。有祥和的煙,也有陰險的煙。煙,煙的厚度,煙的顏色,各有不同,它表示的或是和平或是戰爭,或是友愛或是仇恨,或是款待或是墳墓,或是生命或是死亡。在樹林間升起的煙可以象徵世上最迷人的東西壁爐,或者世上最可惜的東西火災。有時,人的一切幸福或不幸都寓于這隨風飄散的煙中。
泰爾馬什看到的煙令他不安。
這是一股黑煙,夾雜着突如其來的紅光,彷彿大火時明時暗,即將熄滅,這股煙升起在埃爾布昂帕伊上空。
泰爾馬什加快步伐朝黑煙走去。他很累,但想看個究竟。
他來到一座小山頂,靠着山坡就是那個小鎮和莊園。
小鎮和莊園已蕩然無存。
一堆破房子在燃燒,這就是埃爾布昂帕伊。
茅屋燃燒比宮殿燃燒更令人心碎。燃燒着的茅屋一片淒慘。災禍襲擊貧困,好比是秀鷹撲向蚯蚓,這裡有一種違反情理的東西,使人難受。
《聖經》上有個傳說:一個人觀看了火災後變成了石像。泰爾馬什在剎那間也變成了石像。他眼前的景象使他一動不動。這場災禍是在寂靜中完成的。沒有呼叫聲。濃煙中聽不到人的嘆息。這場烈火在繼續,它要完全吞沒這個村子。除了屋架的爆裂聲和茅草的劈啪聲外,沒有其他任何聲音。有時濃煙裂開一條縫,於是露出了倒坍的屋頂和張着大嘴的房間,烈火中能看出各種各樣的紅色:硃紅色的內室,鮮紅色的破衣爛衫,大紅色的蹩腳傢具。泰爾馬什面對這場凶惡的災難,頭暈目眩。
與房屋毗連的慄樹林中,有幾棵樹也着了火,燃燒起來。
泰爾馬什在傾聽,想聽見一個聲音,一聲呼救,一聲叫喊。然而,除了火舌以外,沒有任何動靜。除了大火以外,一切都悄然無聲。難道人都進光了?
埃爾布昂帕伊那些活潑、勤勞的人們在哪裡?這個小鎮的居民怎麼樣了?
泰爾馬什走下山坡。
他面對的是一個不祥的謎。他不慌不忙地走近它,目光凝止不動。他像影子一樣朝這片廢墟慢慢走去,感到自己是這座墳墓的幽靈。
他來到曾經是莊園大門的地方,往院子裡看,院牆已經沒有了,院子和周圍的村子連成一片。
他至今所見到的一切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可怕的事,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出現在他面前。
在院子中央有一堆形狀模糊的黑東西,它的一例被火光照着,另一側被月光照着。
這是一堆人,這些人已經死了。
在這難死人周圍,有一大攤液體還在冒氣,它反射出火光,但它的紅色並非來自火光,這是血。
泰爾馬什走過去,對地上的這些身體逐一察看,它們全部是屍體。
月光照射着,火光也照射着。
這是士兵的屍體,他們全都光着腳,鞋子被人拿走了,武器也被人拿走了。他們還穿著軍服,那是藍色的。在這一堆肢體和腦袋中,這裡那裡可以看見一些彆著三色帽徽的、被打穿的軍帽。這些人是共和派,是駐紮在埃爾布昂帕伊農莊,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巴黎人。從屍體的整齊位置來看,他們是被處決的。他們被就地槍決,而且有條不紊。
他們都死了。這一堆裡聽不見一絲喘息。
泰爾馬什-一看過去,一個也不漏掉,屍體遍身是彈孔。
槍殺者大概走得匆忙,來不及掩埋屍體;泰爾馬什正要走時,眼光落在院裡一截矮牆上,看見從牆角後面露出來的四隻腳。
這四隻腳比別的腳小,腳上穿著鞋。泰爾馬什走近看,這是女人的腳。
牆後面並排躺着兩個女人,其中一人穿著制服,旁邊是一隻破碎的空桶,這是隨軍女販,她頭部中了四槍,已經死了。
泰爾馬什察看另一個女人。她是農民,臉色發發,張着大嘴,雙眼緊閉。她頭上沒有傷口。她的衣服大概因為穿得太久而破爛不堪,在她倒下時張開了,胸部半露在外面。
泰爾馬什將她的衣服完全扯開,看到她肩頭有一個圓圓的槍眼。鎖骨已經斷了。他瞧著蒼白的奶頭。
「母親和奶媽。」他喃喃說。
他摸摸她。她並不冰涼。
除了鎖骨被打斷和肩頭的傷口外,她沒有別的傷口。
他將手放在她胸口上,感到微弱的跳動。她沒有死。
泰爾馬什直起身來,用可怕的聲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