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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短篇小說    P 84


作者:莫泊桑
頁數:84 / 94
類別:文學

 

莫泊桑短篇小說

作者:莫泊桑
第84,共94。
我披上了外套,隨即出了街,自己卻不知道去幹些什麼。由下坡道兒走到了城中心的熱閙大街,我開始沿著各處咖啡館的門外閒逛,咖啡館几乎全是空的,原因是天正下雨,那種細雨,同時沾濕人的精神和衣服,並不是傾盆大雨,不像瀑布似地倒下來叫呼吸迫促的行人跑到大房子的門底下躲藏,而是一種使人無從辨別點滴的毛毛細雨,一種不斷地把那種無從目睹的纖小點滴對人飄過來,不久就在衣服上蓋着一層冰涼而有滲透力的苔蘚樣的水分。
怎麼辦?我向前走,我又向後退回來,想找一個消磨兩小時的地方,結果卻第一次發現夜晚在巴黎竟沒有什麼好散心的。最後,我決定走進了牧女狂,那個算得是姑娘們的遊戲場。
在它的大廳子裡,人並不多。那條蹄鐵形散步長廊只容納着一些低級的遊客,他們的平凡身世從舉動上,從服裝上,從鬚髮剪裁上,從帽子上,從皮膚的色澤上顯示得一目瞭然。至于一個可以看做是乾乾淨淨洗濯過的人,穿著整套像是相稱的服裝的,那真的不大遇得見。至于姑娘們呢,始終是同樣那麼些個,你們知道的那些可怕的姑娘們,容顏醜陋,精神疲乏,皮膚鬆弛,顯出她們那種不知因何而起的愚頑的輕蔑態度,她們走來走去,好像在獵取主顧似的。
我暗自說那些婆娘都是畸形的,與其說她們富於脂肪不如說她們全是油垢,這一部分肥得凸出來,另一部分卻又幹瘦,腆着一個「酒肉和尚」式的大肚子,而兩條鷺鷥式的長腿的膝蓋部分卻又向裡彎曲,所以真地沒有一個是值得一枚魯意的,她們在討價五枚魯意以後好不容易才能夠得到那麼一枚。


  
不過我忽然望見一個使我覺得可愛的矮矮的人兒了,年紀並不很輕,不過是鮮潤的,頗討人歡喜的,有刺激性的。我攔住了她,並且愚笨地不待考慮,就出了我肯付的那種度過通宵的代價。我不願意孤孤單單獨自一個人回家;更歡喜同着這一個姑娘去偎傍摟抱。
於是我跟着她走了。她住在殉教街一所大房子裡。樓梯上的煤氣燈已經熄了。我慢慢地爬上去,不斷地劃燃一枝蠟燭火柴,我的腳撞着梯級几乎快要失足,因此心裡不大痛快,她走在頭裡,我聽見她的衣裙的摩察聲音。
她在五樓停住了,關好了和外面相通的門以後,她問道:
「那麼你可是待到明天?」
「一點也不含糊。你知道這原是我們商量好了的。」
「好,我的貓兒,那不過是問一下。你在這兒等一分鐘,我馬上就轉來的。」
於是她讓我站在黑暗當中了。我聽見她關好了兩扇門,隨後她彷彿還說了幾句話。我詫異起來,不放心了。想來或許有一個面首在她屋子裡。不過我的拳頭和腰幹兒都是結實的。我暗自想起:「等會兒,我們可以看個明白。」
我用全副精神和耳力去細聽。有人輕輕動作,有人慢慢行走,並且非常之小心謹慎。隨後另外一扇門打開了,我覺得又有人說話,不過很低很低。


  
她轉來了,手裡端着一枝點燃了的蠟燭。
「你可以進來,」她說。
她用你字來稱呼我,就是表示一種佔有權的取得。我進去了,經過了一間顯然從來沒有人吃飯的飯廳以後,我就走進了一間臥房,那正是一般姑娘們住的臥房,連傢具出租的臥房,還帶著幾幅厚的幔子和一鋪染上可疑的斑斑點點的紅綢子羽絨被蓋。
她接着又說:「你隨便坐吧,我的貓兒。」
我用一種懷疑的眼光視察屋子。可是絶沒有什麼像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她很快地脫了衣衫,快得在我脫下外套以前,她已經到了床上。她開始笑了:
「喂,你怎麼地?你可是變成了木頭人兒?你瞧,趕快點吧。」
我照她的樣子做了,和她躺在一堆兒了。
五分鐘以後,我發痴似地很想穿上衣裳並且走開。但是,那種在我家裡纏過我的使人疲勞的懶散意味竟留住了我,剝奪了我任何動作的氣力,所以儘管我在這個人人可睡的床上感到噁心,我仍舊躺着不走。從前,我在那邊,我在遊戲場的燈光下面,以為從這個尤物身上發現了肉感滋味,而現在,那滋味竟在我的懷抱中間消失了,靠着我肉貼肉的,不過是個庸俗姑娘,和一般的庸俗姑娘絲毫沒有兩樣,而且她那種並無感情卻像慇勤的吻又帶著一股大蒜味兒。
我開始和她談天了。
「你在這兒住了不少的時候了吧?」我說。
「到一月十五就是半年。」
"你住在哪兒,以前?
「以前我在克洛隨勒街住。不過看門婦人給我搗麻煩,我就退了房子。」
接着她就述起一篇關於那個看門婦人的說不完的閒話了,她從前造了她許多謡言。
但是忽然間,我聽見有些聲音就在我們身邊響動。開始,那是一聲嘆氣,隨後,一些輕微的響聲,不過是來得清清楚楚,如同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轉動一樣。
我突然在床上坐起來,並且問:
「那是什麼響聲?」
她用安詳文靜的態度回答:
「你不用擔心,我的貓兒,那是隔壁的女人。隔板非常之薄,所以我們聽起來簡直像在這兒。這種房子真糟糕。簡直是紙板糊的。」
我懶得非常厲害了,仍舊鑽到了被蓋裡。後來我和她又談天了。男人們每每受到愚笨的好奇心推動,要向這類的尤物詢問她們的初次遭遇,想揭開她們的初次墮落的幕布,如同為了在她們身上去搜尋一種遙遠的清白遺蹟,如同為了從一句真話裡去尋求他們從前的天真而貞潔的短暫回憶,使自己也許因為那種回憶而去愛她們;我當時竟受到那種好奇心的推動,向她提出好些有關她頭幾個情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