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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P 89


作者:果戈里
頁數:89 / 101
類別:文學

 

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作者:果戈里
第89,共101。
要不是一個身穿鑲有金銀邊飾制服的仆役捅了捅他的胳膊,提醒他別掉隊了,他還會獨自欣賞議論下去。扎波羅熱人又走過了兩間大廳,這才停了下來。吩咐他們就在這裡等候晉見。大廳裡有幾位身穿綉金制服的將軍在來回走動。扎波羅熱人四面行禮,然後站成一堆。
過了片刻,一個身材魁梧、相當結實的人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下走了進來,身穿統帥服,足登黃皮長統靴。他頭髮散亂,一隻眼稍許歪斜,臉上顯露出目空一切的傲慢神色,一舉一動都透出他慣于發號施令的習性。所有在場的將軍本來都是高視闊步的樣子,現在就都忙碌起來,不住地彎腰鞠躬,彷彿是留神着他的每一句話乃至他的每一細微動作,以便搶先去執行他的旨意。然而那位統帥並不理會,微微點了點頭,徑直朝扎波羅熱人走去。
扎波羅熱人一齊深鞠一躬。
「你們全到齊了嗎?」他拖長聲調問道,說話略帶鼻音。


  
「都齊了,老爺!」扎波羅熱人又鞠一躬,回答說。
「我怎麼教你們說話的,你們不會忘記吧?」
「是,老爺,我們不會忘記。」
「他是皇上嗎?」鐵匠問一個扎波羅熱人說。
「哪裡是什麼皇上!他就是波將金①,」那人回答說。
①格·亞·波將金(17391791),俄軍統帥,1762年宮廷政變的組織者,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寵臣和親密助手。克里米亞歸屬俄國後,獲得特級公爵稱號。
從另一間房裡傳來了說話聲,一大群穿綢着緞、拖着長裾的貴婦和身穿綉金長外衣、腦後梳着小髮髻的大臣走了進來,鐵匠一時不知所措。他只見一派華麗燦然,別無它物。扎波羅熱人一齊跪倒在地,異口同聲地高喊道:
「請聖上娘娘恕罪!請聖上娘娘恕罪!」
鐵匠什麼也看不清,卻也十分虔誠地匍匐在地。
「起來吧!」一個既帶有命令意味卻又悅耳動聽的聲音在他們頭頂上方迴蕩。幾個近臣忙作一團,推搡着扎波羅熱人站起來。
「我們不起來,聖上娘娘!我們不起來!情願去死,也不起來!」扎波羅熱人喊道。
波將金咬着嘴唇,終於親自走上前去,低聲對一個扎波羅熱人說必須服從。扎波羅熱人起身站立。


  
這時,鐵匠也大膽地抬起頭,一眼看見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材不高、稍顯肥胖的婦人,臉上略施粉黛,長着一雙碧藍的眼睛,面帶微笑,卻透出一副懍然可畏、足以使人臣服、只有權傾一國的女性才有的神色。
「特級公爵大人答應讓我今天跟從未見過的子民們見見面,」長着一雙碧藍眼睛的貴婦人說,好奇地打量着扎波羅熱人。「在這兒對你們招待得好嗎?」她走近前去,接著說道。
「感謝聖上娘娘恩典!招待得好,不過這兒的綿羊肉跟咱們扎波羅熱的可大不一樣,幹嗎不能對付着過呢?....」
波將金眼看扎波羅熱人一點也不照着他教的話說,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其中一個扎波羅熱人抖擻起精神,走上前去稟報說:
「請聖上娘娘恕罪!幹嗎要折磨忠實的子民呢?是怎麼觸犯聖顏了?難道說我們跟可惡的韃靼人聯過手,還是說是勾結過土耳其人?是我們行動上背叛了聖上還是心思上不忠於聖上?為什麼不賜給我們恩寵?起初聽說聖上下旨到處修築堡壘來防着我們;隨後又聽說聖上要把我們改編為短筒槍手①;眼下又聽說有新的災禍臨頭。扎波羅熱軍團有什麼不是?難道帶領聖上的大軍穿過彼列科普地峽和幫助聖上的將軍砍殺克里米亞人,也有不是麼....」
1775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取消了扎波羅熱軍團的特權,把扎波羅熱的土地分封給了寵臣。此處係指強迫扎波羅熱的哥薩克在軍隊中定期服役一事。
波將金默不作聲,用一把小刷子不經意地刷着手上戴滿的鑽石戒指。
「你們有什麼要求呢?」葉卡捷琳娜關切地問道。
扎波羅熱人心照不宣地彼此望了一眼。
「是時候了!女皇陛下在詢問有什麼要求呢!」鐵匠自言自語說,忽然卜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女皇陛下,小民罪該萬死,望乞恕罪,陛下聽了可別生氣,我想問問,陛下腳上穿的鞋子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依我看,這世界上哪一個國家的鞋匠都做不了這麼精巧。我的天,要是我的屋裡人也能穿上這樣的鞋子多美呀!」
女皇笑了起來。大臣們也都笑了。波將金是又皺眉頭又裝笑臉。扎波羅熱人捅捅鐵匠的胳膊肘,以為他是瘋了還是怎麼的。
「你起來吧!」女皇親切地說。「既然你很想要一雙這樣的鞋子,這不難辦到嘛。馬上給他拿一雙最貴重的鞋子來,要鑲金的!真的,我倒是挺喜歡這直爽勁兒!」女皇繼續往下說道,把目光轉向站在較遠處的一個中年人①,面孔圓胖而略顯蒼白,簡樸的長襟外衣上釘着幾顆珠母鈕扣,表明他並非朝中的大臣,「這個人倒是值得您那機智的妙筆描寫一番呢!」
「女皇陛下,您過獎了。這至少要有拉封丹②的文才才行啊!」那個身着綴有珠母鈕扣的長襟外衣的人躬身答道。
①此處係指傑·伊·馮維辛(17451792),俄國當時著名的喜劇作家。
②拉封丹(16211695),法國著名作家和思想家,著有許多寓言和諷刺作品。
「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還是非常喜歡您寫的《旅長》。您朗誦得真好!怎麼,」女皇又轉過身去對扎波羅熱人說,「我聽說你們謝奇的人是從來不娶親的。」
「哪兒的話,聖上娘娘!陛下也知道,人不娶親可沒法過呀,」還是那個剛纔跟鐵匠談話的扎波羅熱人回答說,鐵匠覺得奇怪的是,這個扎波羅熱人是通曉文墨的人,跟女皇講起話來卻好象故意用些粗俗的、所謂民間的方言土語。
「真是滑頭」!他暗自想著,「他這麼做想必是有用意的。」
「我們又不是僧侶,」那個扎波羅熱人又接著說,「而是肉體凡胎的人。就像所有的誠實的東正教徒一樣,也愛吃葷腥。我們那兒不少人都娶了老婆,只不過家眷沒有住在謝奇。有的人老婆住在波蘭,也有的人老婆住在烏克蘭,還有在土耳其的。」
這時,有人給鐵匠送鞋子來了。
「我的天哪,真是寶貝呀!」他接過鞋子,高興得喊了起來。「女皇陛下!這樣的鞋子穿在腳上,您再去溜溜冰,您的纖纖禦腳會多美呀!我想,至少會像是純白糖做成的一樣。」
女皇的確有一雙勻稱而秀美的纖腳,聽了樸直的鐵匠的一番讚辭,不由地嫣然一笑,而鐵匠雖然臉色黝黑,這時穿著扎波羅熱人的裝束,也算得上是個美男子了。
鐵匠受到這樣的垂顧真是喜出望外,本想詳細問問女皇陛下各種事情:皇上們是不是真的只吃蜂蜜和脂油,諸如此類;但是,扎波羅熱人都捅捅他的腰眼,只好不再打聽了。等到女皇轉身去問幾個長者在謝奇日子過得怎樣,有些什麼樣的習俗時,鐵匠便趁機退了下來,彎腰貼近口袋輕聲說:「快馱着我離開這裡!」——轉眼之間便出了城門的關卡。
「他淹死了!真的,淹死了!要是沒淹死,就叫我當場死在這裡!」胖墩墩的女織布匠站在當街,身邊圍着一群狄康卡的娘兒們,喋喋不休地說著。
「怎麼,未必我是個愛撒謊的人?我偷了誰家的牛不成?還是我惡言毒語壞了誰的事了,這麼不相信我?」一個身穿哥薩克長袍、長着紫紅鼻子的村婦,揮着胳膊說。「要是別列彼爾奇哈老太太不是親眼看見鐵匠上吊了,就叫我滴水不喝,乾死渴死!」
「鐵匠上吊了?真是怪事!」村長剛從楚布屋裡走出來,站住了,擠到議論紛紛的人群跟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