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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P 96


作者:果戈里
頁數:96 / 101
類別:文學

 

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作者:果戈里
第96,共101。
他把伊凡喚來,打發他去請醫生,而醫生就住在同一幢房子二層樓①的一套豪華的房間裡。醫生身材魁梧,一臉烏黑油亮的華美的絡腮鬍子,有一位妖艷、健康的太太,清早起來要吃幾隻新鮮蘋果,每天早晨几乎要花三刻鐘漱口,用五種不同的牙刷將牙齒又刷又磨,以保持口腔非凡的潔淨。醫生立刻前來診視。他詢問了這一不幸事件發生的時間之後,托起柯瓦廖夫的下巴,用大拇指彈了一下原先長着鼻子的地方,少校直痛得向後一仰脖子,以致後腦勺猛地撞到牆上。醫生說,這不妨事,要他離牆遠一點兒,先把頭側向右邊,摸了摸原先長着鼻子的地方,說了一聲「咳!」隨後又要他把腦袋側向左邊,又說一聲「咳!」——最後又用大拇指彈了一下,柯瓦廖夫少校不由地猛然一伸腦袋,就像一匹被人看牙口的馬似的。做完這些試驗之後,醫生搖搖頭說:
「不,不行了。您最好還是認了吧,因為弄不好還會更糟糕。鼻子當然可以裝上去;我馬上就可以給您裝上,不過,我得告訴您,這對於您結果更糟。」
①通常指皇宮或富人宅第的二樓,房間寬大,陳設華麗。
「這就好了!我沒有鼻子怎麼行呢?」柯瓦廖夫說道。「還有比現在這情形更糟的麼。鬼知道是一副什麼怪模樣!我這麼一副丑臉怎麼出門去呢?我交遊又廣,譬如說,今天就得去參加兩戶人家的晚會。我有許多的熟人:五等文官夫人契赫塔列娃,校官夫人波德托欽娜....雖然現在她對我使壞,我只好跟她對簿公堂。您行行好吧,」柯瓦廖夫央求說,「總有辦法吧!好歹給我裝上;就是裝得不好也不妨事,只要能掛住就行了;一旦不牢靠的話,我還可以用手稍稍托住。再說我又不跳舞,就不用擔心碰壞它。至于說到酬謝您的出診費,您儘管放心,我會傾囊相報....」


  
「您信不信,」醫生說,話音不高也不低,可是卻十分真摯感人,「我給人治病從來不是為了貪錢。那是跟我做人的準則和醫術不相容的。不錯,我也收些出診費,那只是因為我拒不收費的話,病人會覺得難堪。當然,我可以給您裝上鼻子,但是,要是您還是不信我的話,我可以用名譽擔保,明白告訴您,這樣做的結果會要糟得多。您不如聽其自然。經常用冷水擦洗就成了,我可以向您保證,雖然沒有鼻子,您還是跟有鼻子時一樣身體健康。那鼻子呢,我勸您把它裝在一個瓶子裡,用酒精泡着,要不,往裡頭加兩湯匙燒酒和熱醋就更好了,——到時候您可以發一筆大財。我本人還想買下來呢,如果您要價不高的話。」
「不,不!說什麼我也不賣!」柯瓦廖夫少校絶望地嚷道,「還不如把它丟了的好!」
「請原諒!」醫生鞠躬告辭說,「我本想為您效勞....有什麼法子呢!至少您知道我是儘力而為了。」
說完,醫生姿態優雅地走了出去。柯瓦廖夫甚至沒有看清他那臉上的表情,只是神情木然地看見從那黑色燕尾服的袖子下面露出來的雪白而潔淨的襯衫的袖口。
他拿定主意在第二天——在呈遞訴狀之前,寫一封信給校官夫人,看她是否同意私下了結,給他應份的補償。信的內容如下:


  
亞歷山德拉·格里戈利耶芙娜夫人閣下:
我百思不解閣下之怪誕行徑。須知此一行徑,既無利可圖,亦不可強令我與令愛永結百年之好。關於損毀鼻子的事實經過,我已洞悉其詳,此事與閣下干係甚大,決非他人之所為。此物擅離職守,逃亡在外,刻意偽裝,忽而冒充官員,忽而仍複本相,定然是閣下或閣下之同夥施行妖術的結果。責任所在,願奉告閣下:若該鼻子今日不復歸原處,我只得訴諸法律以求護佑。
專此奉達,不勝榮幸之至。
您的恭順的僕人
普拉東·柯瓦廖夫敬啟
尊敬的普拉東·庫茲米奇先生:
接悉惠書,不勝駭異。實言相告,受到先生無端的指責,大感意外。在此竭誠奉告,先生所說的官員,無論是喬裝打扮,抑或是復歸本相,我均未接待。誠然,菲立普·伊凡諾維奇·波坦奇科夫常來舍間。此人品學兼優,雖曾向小女求婚,然而我從未允諾。先生信中又提及鼻子之事。如果先生所說之事係指「嗤之以鼻」,即正式拒婚之意,則我更不明白先生所說何意。誠如先生所知,我的本意適與此全然相左,如果先生即向小女正式求婚,我當會立即予以滿意的答覆,因為這正是我之夙願。專此即達,願隨時為先生效力。
亞歷山德拉·波德托欽娜敬復
「不對,」柯瓦廖夫看完信後,說道。「其實也不能怪她。不可能的事!這信上寫得明明白白,一個作奸犯科的人是不可能這麼寫的。」八等文官在高加索時曾多次奉派調查案子,深諳此道。「這到底是什麼把戲,玩的什麼名堂呢?只有魔鬼才弄得清楚!」他終於神情頽然地說道。
這樁怪事的種種傳聞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的京都,並且照例是加枝添葉的。那時,人們的心思都喜歡獵奇探勝:不久之前,一項催眠效應的試驗就風靡一時。還有禦馬廄街的椅子跳舞的奇聞也還言猶在耳,所以,不久之後又傳出八等文官柯瓦廖夫的鼻子恰好3點鐘的時候在涅瓦大街散步便不足為奇。喜歡獵奇的人們每天聚集在一起,熙熙攘攘。有人說,鼻子似乎進了「容克爾」商號。——於是那商號附近便聚了一大群人,擠得水洩不通,以致要警察前來干預。一個相貌堂堂、一臉絡腮鬍子的投機商人,本來是在戲院門前賣各種糖果點心的,如今特地做了一些好看而又結實的木板凳,每人收費80戈比,讓好奇的人站上去看熱閙。一位戰功卓著的上校還特地趁早走出家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進人群裡;可是令他氣惱的是,沒有見到鼻子,只看見商號的櫥窗裡掛着一件普通的羊毛衫和一幅石印畫,那上面畫着一位正在穿襪子的淑女,而一個身穿翻領坎肩和蓄着小鬍子的絝絝子弟卻躲在樹後窺視她——這幅畫老掛在那個地方有十餘年了。那上校走到一旁,氣憤憤地說:「怎麼能用這種無聊而又離奇的謡言來盅惑人心呢?」
接着,又是謡言紛起,說柯瓦廖夫的鼻子並沒有在涅瓦大街上散步,而是在塔夫利公園裡閒逛,似乎它待在那裡已經有些時日了;還說當霍茲列夫—米爾扎王子①在那裡逗留之際,就曾對大自然這一奇異景象驚嘆莫名。幾個外科專門學校的學生曾經前往那裡探秘。一位可敬的貴婦人曾特地致函公園管理人,請求讓她的孩子觀賞這一奇特的景觀,如果可能的話,加以詳盡的講解以便對年輕人予以開導和教誨。
所有這些奇聞軼事使所有愛給女士們逗樂的凡夫俗子、宴會的常客喜出望外,因為他們這時腹中的笑料都已告罄。少數德高望重和心地善良的人們也曾表示非常的不滿。一位紳士憤憤不平地說,他不懂為什麼在這文明昌盛的時代傳播這些荒誕不經的胡說,並對當局採取聽之任之的態度覺得奇怪。顯然,這位紳士屬於正人君子之列,他們希望政府凡事都要干預,甚至跟妻子日常口角之事也要統管起來。後來呢....
然而,整個事件又罩上了一層迷霧,隨後的事態發展也無從知曉了。
①波斯王子,1829年曾到過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