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白話散文集粹    P 180


作者:作者群
頁數:180 / 319
類別:白話散文

 

作者:作者群 / 第1頁 / 共326頁

 大小:

 第頁   
  
FireFox、Edge瀏覽器可關屏朗讀
Chorme則需開屏朗讀。


白話散文集粹

──但我嚴厲地禁止我自己的泄露。我覺得一切沉重的東西都應該由我獨自擔負,
──現在我們可以象談說故事一樣來談說了。
──是的,現在我們可以象談說故事裡的人物一樣來談說我們自己了。但一開頭便是多麼使我們感動的故事呵,在我們還不十分熟識的時候,一個三月的夜晚,我從獨自的郊遊回來,帶著寂寞的歡欣和疲倦走進我的屋子,開了燈,發現了一束開得正艷麗的黃色的連翹花在我書桌上和一片寫着你親切的語句的白紙。我帶著虔誠的感謝想到你生怯的手。我用一瓶清水把它供在窗檯上。
以前我把自己當作一個旁觀者,靜靜地看著一位少女為了愛情而顛倒,等待這故事的自然的開展,但這個意外的穿插卻很擾亂了我,那晚上我睡得很不好。
──並且我記得你第二天清早就出門了,一直到黃昏才回來,帶著奇異的微笑。
──一直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怎樣度過了那—天。那是一種驚惶,對於愛情的闖入無法拒絶的驚惶。我到一個朋友家裡去過了一上午。我坐在他屋子裡很雄辯順地談論着許多問題,望着牆壁上的一幅名畫,藍色的波濤裡一隻三桅船快要沉沒。
我覺得我就是那只船,我徒然伸出求援的手臂和可哀憐的叫喊。快到正午時,我堅決地走出了那位朋友的家宅。在一家街頭的飯館裡獨自進了我的午餐。然後遠遠地走到郊外的一座樹林裡去。
在那樹林裡我走着躺着又走着,一下午過去了,我給自己編成了一個故事。我想象在一個沒有人跡的荒山深林中有一所茅舍,住着—位因為干犯神的法律而被貶謫的仙女。當她離開天國時預言之神向她說,若干年後一位年輕的神要從她茅舍前的小徑上走過;假若她能用蠱惑的歌聲留下了他,她就可以得救。若干年過去了。
一個黃昏,她憑倚在窗前,第一次聽見了使她顫悸的腳步聲,使她激動地發出了歌唱。但那驕傲的腳步聲蜘躕了一會兒便向前響去,消失在黑暗裡了。
──這就是你給自己說的預言嗎?為什麼那年輕的神不被留下呢?


  
──假若被留下了他便要失去他永久的青春。正如那束連翹花,插在我的瓶裡便成為最易凋謝的花了,幾天後便飄落在地上象一些金色的足印。
──現在你還相信着永久的青春嗎?


  
──現在我知道失去了青春人們會更溫柔。
──因為青春時候人們是誇張的?
──誇張的而且殘忍的。
──但並不是應該責備的。
──是的,我們並不責備青春……
傾聽著這低弱的幽靈的私語直到這個響亮的名字,青春,象回聲一樣迷漫在空氣中,象那痴戀着納耳斯梭的美麗的山林女神因為得不到愛的報答而憔悴,而變成了一個聲響,我才從化石似的瞑坐中張開了眼睛,抬起了頭。四周是無邊的寂靜。樹葉間沒有一絲微風吹過。新月如半圈金環,和着白色小花朵似的星星嵌在深藍色的天空裡。
我感到了一點寒冷。我坐著的石頭已生了涼露。於是我站起來扶着手杖準備回到我的孤獨的寓所去。而我剛纔竊聽著的那一對私語者呢,不是幽靈也不是垂暮重逢的伴侶,是我在二十年前構思了許久但終於沒有完成的四幕劇裡的兩個人物。
那時我覺得他們很難捉摸描畫,在這樣一個寂寥地開展在荒廢的園子裡夜晚卻突然出現了,因為今天下午看著牆上黃銅色的暖和的陽光,我記起了很久以前的一個秋天,我打開了一冊我昔日嗜愛的書讀了下去,突然我回覆到十九歲時那樣溫柔而多感,當我在那裡面找到了一節寫在發黃的紙上的以這樣兩行開始的短詩:
在你眼睛裡我找到了童年的夢,
如在秋天的園子裡找到了遲暮的花……
19355
老 人
何其芳
我想起了幾個老人:
首先出現在我的記憶裡的是外祖母家的一個老仆。我幼時常寄居在外祖母家裡。那是一個巨大的古宅,在蒼色的山岩的腳下。宅後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節的竹根從牆垣間垂下來。
下面一個遮滿浮萍的廢井,已成了青蛙們最好的隱居地方。我怯懼那僻靜而又感到一種吸引,因為在那几乎沒有人跡的草徑間蝴蝶的彩翅翻飛着,而且有着別處罕見的紅色和綠色的晴蜓。我自己也就和那些無人注意的草木一樣靜靜地生長。這巨大的古宅僅有四個主人:外祖母是很老了;外祖父更常在病中;大的舅舅在縣城的中學裡;只比我長兩歲的第二個舅舅卻喜歡跑出門去的一些野孩子玩。
我怎樣消磨我的光陰呢?那些鎖閉着的院子,那些儲藏東西的樓。和那宅後,都是很少去的。那些有着鏤成圖案的窗戶的屋子裡又充滿了陰影。而且有一次,外祖母打開了她多年不用的桌上的梳妝匣,竟發現一條小小的蛇蟠曲在那裡面,使我再不敢在屋子裡翻弄什麼東西。
我常常獨自遊戲在那堂屋門外的階前。那是一個長長的階,有着石欄杆,有着黑漆的木凳。站在那裡仰起頭來便望見三個高懸着的巨大的匾。在那鏤空作龍形的邊緣,麻雀找着了理想的家,因此間或會從半空掉下一根枯草,一匹羽毛。
但現在這些都成為我記憶裡的那個老仆出現的背景。我看見他拿着一把點燃的香從長階的左端走過來,跨過那兩尺多高的專和小孩的腿為難的門檻走進堂屋去,在所有的神龕前的香爐中插上一炷香,然後虔敬地敲響了那圓圓的碗形的銅罄。一種清越的銀樣的聲音顫抖着,飄散着,最後消失在這古宅的寂寞裡。
這是他清晨和黃昏的一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