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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66


作者:朱自清
頁數:66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作者:朱自清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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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聖陶小說的另一面是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假如上文所舉各例大體上可說是理想的正面或 負面的單純表現,這種便是複雜的糾紛的表現。如《祖母的心》(《火災》中)寫親子之愛 與禮教的衝突,結果那一對新人物妥協了;這是現代一個極普遍極葛藤的現象。《平常的故 事》裡,理想被現實所蠶食,幾至一些無餘;這正是理想主義者煩悶的表白。《前途》與此 篇調子相類,但寫的是另一面。《城中》寫腐敗社會對於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疑忌與陰謀;而 他是還在準備抗爭。《校長》與《搭班子》裡兩個校長正在高高興興地計劃他們的新事業, 卻來了舊勢力的侵蝕;一個妥協了,一個卻似乎準備抗爭一下。但《城中》與《搭班子》只 說到「準備」而止,以後怎樣呢?是成功?失敗?還是終於妥協呢?據作品裡的空氣推測, 成功是不會的;《城中》的主人公大概要失敗,《搭班子》裡的大概會妥協吧?聖陶在這裡 只指出這種衝突的存在與自然的進展,並沒有暗示解決的方法或者出路。到寫《橋上》與 《抗爭》,他似乎才進一步地追求了。《橋上》還不免是個人的「浪漫」的行動,作者沒有 告訴我們全部的故事;《抗爭》卻有「集團」的意義,但結果是失敗了,那領導者做了祭壇 前的犧牲。聖陶所顯示給我們的,至此而止。還有《在民間》是衝突的別一式。

聖陶後期作品(大概可以說從《綫下》後半部起)的一個重要的特色,便是寫實主義手 法的完成。別人論這些作品,總側重在題材方面;他們稱讚他的「對於城市小資產階級的描 寫」。這是並不錯的。聖陶的生活與時代都在變動着,他的眼從村鎮轉到城市,從兒童與女 人轉到戰爭與革命的側面的一些事件了。他寫城市中失業的知識工人(《城中》裡的《病 夫》)和教師的苦悶;他寫戰爭時「城市的小資產階級」與一部分村鎮人物的利己主義,提 心弔膽,瑣屑等(如茅盾先生最愛的《潘先生在難中》,及《外國旗》)。他又寫戰爭時兵 士的生活(《金耳環》);又寫「白色的恐怖。」(如《夜》,《冥世別》— 《大江月 刊》三期)和「目前政治的黑暗」(如《某城紀事》)。他還有一篇寫「工人階級的生活」 的《夏夜》(《未厭集》)(看錢杏邨先生《葉紹鈞的創作的考察》,見《現代中國文學作 家》第二卷)。他這樣「描寫了廣闊的世間」;茅盾先生說他作《倪煥之》時才「第一次描 寫了廣闊的世間」,似乎是不對的(看《讀〈倪煥之〉》,附錄在《倪煥之》後面)。他誠 然「長於表現城市小資產階級」(錢語),但他並不是隻長於這一種表現,更不是專表現這 一種人物,或側重於表現這一種人物,即使在他後期的作品裡。這時期聖陶的一貫的態度, 似乎只是「如實地寫」一點;他的取材只是選擇他所熟悉的,與一般寫實主義者一樣,並沒 有顯明的「有意的」目的。他的長篇作品《倪煥之》,茅盾先生論為「有意為之的小說」, 我也有同感;但他在《作者自記》裡還說:「每一個人物,我都用嚴正的態度如實地寫」, 這可見他所信守的是什麼了。這時期中的作品,大抵都有着充分的客觀的冷靜(初期作品如 《飯》也如此,但不多),文字也越發精煉,寫實主義的手法至此才成熟了;《晨》這一篇 最可代表,是我所最愛的。— 只有《冥世別》是個例外;但正如魯迅先生寫不好《不周 山》一樣,聖陶是不適于那種表現法的。日本藏原惟人《到新寫實主義之路》(林伯脩譯) 裡說寫實主義有三種。聖陶的應屬於第二種,所謂「小布爾喬亞寫實主義」;在這一點上說 他是小資產階級的作家,我可以承認。

我們的短篇小說,「即興」而成的最多,注意結構的實在沒有幾個人;魯迅先生與聖陶 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他們的作品都很多,但大部分都有謹嚴而不單調的佈局。聖陶的後期作 品更勝於初期的。初期裡有些別體,《隔膜》自頗緊湊,但《不快之感》及《啼聲》,就沒 有多少精彩;又《曉行》,《旅路的伴侶》兩篇(《火災》中),雖穿插頗費苦心,究竟嫌 破碎些(《悲哀的重載》卻較好)。這些時候,聖陶愛用抽象觀念的比喻,如「失望之 淵」,「煩悶之淵」等,在現在看來,似乎有些陳舊或浮淺了。他又愛用駢句,有時使文字 失去自然的風味。而各篇中作者出面解釋的地方,往往太正經,又太多。如《苦菜》(《隔 膜》中)固是第一身的敘述,但後面那一個公式與其說明,也太煞風景了。聖陶寫對話似不 頂擅長。各篇中對話往往嫌平板,有時說教氣太重;這便在後期作品中也不免。聖陶寫作最 快,但決非不經心;他在《倪煥之》的《自記》裡說:「斟酌字句的癖習越來越深」,我們 可以知道他平日的態度。他最擅長的是結尾,他的作品的結尾,几乎沒有一篇不波俏的。他 自己曾戲以此自詡;錢杏邨先生也說他的小說,「往往在收束的地方,使人有悠然不盡之 感。」


  

19307月,北平清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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