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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下    P 302


作者:蘇東坡
頁數:302 / 463
類別:古典詩

 

作者:蘇東坡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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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集 下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鬥。秦人富強,天子致胙于孝公,諸侯畢賀。蘇子曰:此皆戰國之遊士邪說詭論,而司馬遷暗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黃、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奸雄,蓋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陰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強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富強乎?秦之所以富強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虎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于桑弘羊,鬥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善乎,司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侵奪民利,其害甚于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污口舌,書之則污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己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弘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主,專以天下適己而已」,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鐘乳烏喙而縱酒色,所以求長年者,蓋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論范增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慾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以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也。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以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心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于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殺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殺其所立,項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游士失職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