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死屋手記    P 29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29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29,共118。
以後就再也沒有抗議的餘地了;實際上又能用什麼來證明呢?要是去調查這個案子,需要多少個年頭啊?結果又會怎樣呢?最後,證人在哪兒?即便有,他們也會否認的。最後的結果就是:為了一件紅襯衫和一個銀盧布,蘇希洛夫進了「特別部」。
囚犯們所以嘲笑蘇希洛夫,並不是因為他和人家換了姓名(儘管他們十分藐視那些拿輕刑罰換取重刑罰的人,就象藐視上當受騙的傻瓜一樣),而是嘲笑他只得到了一個銀盧布和一件紅襯衫:這個代價是太微不足道了。一般說來,冒名頂替是要得到一大筆款項的,當然這也是相對而言,至少也要得到幾十個盧布。但蘇希洛夫是那樣順從,那樣窩囊,而且在所有人的眼中又是那樣無足輕重,似乎連被人嘲笑也不配了。
我和蘇希洛夫在一起住了好久,已經有好幾年了。他漸漸地對我特別忠誠,這一點我是看得出來的,所以我對他也就習慣了。但是有一次——為此我永遠也不能饒恕自己的——他不知為什麼沒有按照我的意願辦事,而他又恰好剛剛從我手裡拿了錢去,於是我冷冰冰地對他說,「喂,蘇希洛夫,你就只知道拿錢,不知道辦事。」蘇希洛夫一句話沒說,跑出去給我辦事去了,但不知道怎的,他忽然憂鬱起來。
過了兩天。我心裡想:他不會是因為我說了那幾句話而感到傷心吧。我知道,有一個叫安東·瓦西利耶夫的囚犯,逼他還一筆微不足道的債務。不用說,他是沒有錢的,可是他又害怕向我要。


  
到了第三天頭上,我對他說:「蘇希洛夫,您似乎想要向我借錢去還安東·瓦西利耶夫的債,是吧?拿去吧。」我當時正在通鋪上坐著,蘇希洛夫就站在我面前。他似乎很受感動,因為我竟主動提出給他錢,我竟主動想到了他的困難處境,更何況根據他的請求,最近他已從我這兒拿走了很多錢,因而他也就不敢期望再從我這裡拿到錢了。他看看錢,又看看我,然後突然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切使我感到十分吃驚。我跟着追出去,我在監獄後面找到了他。他正站在監獄的木樁圍牆旁邊,面向圍牆,頭緊貼在圍牆上,用一隻肘子撐在上面。「蘇希洛夫,您怎麼啦?」我問他。


  
他沒有看我,使我特別吃驚的是,我看出他几乎要放聲痛哭了:「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他用斷斷續續的聲音開始說道,竭力向旁邊看著,「您以為我侍候您……是為了錢嗎……可是我……我……唉!」他馬上又轉向圍牆,甚至用腦袋向圍牆上撞,接着便嚎啕大哭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囚犯在監獄裡慟哭。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他的哭。從此以後他便更加熱心地服侍我和「照料」我,然而根據一些几乎無法捉摸的跡象,我察覺到他內心裡是永遠也不會饒恕我責備他的那幾句話的。其他囚犯都嘲弄他,一有機會就使他難堪,有時還狠狠地辱罵他,——可是他仍然和他們相處得很好,和他們友好,從不生氣。
是啊,要瞭解一個人是很困難的,即使結識了多年以後!
我起初沒能象後來那樣看到監獄生活的真正面貌,原因就在這裡。我還說過,即使我熱切地、專心致志地對一切進行認真觀察,但我還是不能把眼皮底下的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徹,原因就在這裡。當然,最初使我感到驚愕的是那些重大的、最突出的現象,但就是對這些現象我的看法也不見得正確,它們只是在我的心靈上留下一個沉痛的、絶望而悲慘的印象而已。我和囚犯A的相遇,對於我產生這種印象起了很大促進作用。
他是在我以前不久入獄的,在我服苦役的初期,他給我留下了特別令人痛苦的印象。還在我入獄以前,我就知道我將在獄中同A相見。他毒化了我初期的苦役生活,加深了我心靈中的痛苦。因此,我不能不談到他。
他是一個最令人討厭的典型,他已經墮落腐化到了極點,他可以毫不費力和毫不懊悔地毀滅掉自己的道德感。A就是我前面已經略微提及過的那個貴族出身的青年囚犯,據說,他把獄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報告給我們的那位少校,他和少校的勤務兵費季卡要好。下面就是他的簡歷:他在學校裡還沒有畢業,便在莫斯科和他的父母發生了口角(因為他們為他的腐化墮落行為感到震驚),來到彼得堡後,為了弄到錢,他決定幹一件卑鄙的告密勾當,也就是出賣十個人的鮮血,以便立刻滿足自己對極其粗野的淫蕩作樂的貪婪慾望;他被彼得堡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以及市民大街①上的煙花巷迷住了,他變得放蕩不覊,儘管他並不蠢,但卻冒險去幹瘋狂的、毫無意義的勾當。
①當時彼得堡的市民大街上設有許多妓院、賭場和酒吧間。他很快就被揭穿了,他告密時牽連了一些無辜的人,又欺騙了另一些人,因此被發配到西伯利亞我們這個監獄來服十年苦役。他還很年輕,生活也還剛剛開始。按說,他一生中的這次可怕的轉折理應使他震驚,激起他的天性去抗拒誘惑,使他發生徹底轉變,可是他卻絲毫不知羞恥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命運,甚至一點兒都不覺得難堪。
除了必須去服苦役並同酒吧間以及市民大街上那三條煙花巷訣別外,他在精神上對這種新命運既不感到悔恨,也不感到恐懼。他甚至覺得,苦役犯這一稱號更能使他放手去幹更下流、更無恥的勾當。「苦役犯就是苦役犯;既然成了苦役犯,就可以去幹卑鄙下流的勾當,也無須感到羞恥了。」這就是他的真實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