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死屋手記    P 30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30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30,共118。
我現在回想起這個令人討厭的傢伙,覺得他真是一個怪物。我在一些殺人犯、淫蕩好色之徒和最凶狠的歹徒們中間生活過若干年,我可以肯定地說,我一生中從未看見過象A這樣道德敗壞、這樣腐化透頂、這樣卑鄙下流的人。我們中間有一個弒父者,他出身貴族,我已經提過他了,但是根據許多特徵和事實來看,我確信,就連他也比A高尚得多,有人性得多。在我服苦役期間,據我看,A過去和現在都不過是一具有牙齒、有胃髒的行尸走肉而已,他對於極其粗野的禽獸般的肉慾真是貪得無厭,他為了滿足最微不足道的、異想天開的一點點快樂,可以用最冷酷無情的手段幹出兇殺、暗害等一切罪惡勾當,只要能把罪行掩蓋過去就行。
我這樣說一點也不誇張;我十分瞭解A。一個人若是在肉慾方面不受任何內在準則和任何法律的約束,竟會墮落到何種地步啊,他就是一個例子。看著他那總是帶著嘲弄意味的笑容,我感到十分厭惡。他是一個怪物,是一個精神方面的卡西摩多①。
①卡西摩多是法國作家雨果的小說《巴黎聖母院》中的敲鐘人,他身體畸形,相貌醜陋,後來他的名字成了身體畸形者的代名詞。而且他狡猾伶俐,容貌漂亮,甚至還受過一些教育,也頗有能力。不,寧可要火災、瘟疫、饑餓,也比讓這樣的人留在社會上好!我已經說過,監獄裡的風氣是那麼墮落,以致暗探和告密者大行其道,而囚犯們對此卻毫不氣憤。恰恰相反,他們都和A十分要好,人們跟他的關係要比跟我們親密得多。
我們那位酗酒的少校對他的厚愛,在囚犯們的眼裡大大抬高了他的身價。順便說一下,他曾使少校相信他會畫像(他曾使囚犯們相信,他當過近衛軍中尉),於是少校便要求把他派到自己家裡去當雜役,其實當然是為了給少校畫像。這時,他和少校的勤務兵費季卡做了朋友,而費季卡又對自己的老爺有非常大的影響,因此也就會對獄中的一切人和事發生影響。A根據少校的要求在我們中間進行暗探活動,而當少校喝醉酒抽打他的嘴巴時,便罵他是暗探和告密者。


  
常常發生這樣的事情:打完他以後,少校又立刻坐在椅子上,命令A繼續畫下去。我們的少校似乎真的相信A是一個几乎跟他聽說過的布留洛夫②同樣傑出的畫家,


  
②布留洛夫(1799-1852),俄國著名畫家。可是他依然認為自己有權打他的嘴巴,因為在他看來,就算你是一位傑出的畫家,但你終究是個苦役犯,就算你真的是布留洛夫,但我終究是你的上司,因而,我想怎樣對待你就怎樣對待你。儘管他讓A給他脫皮靴、倒夜壺、搬花盆等等,但他在好長一段時間內,仍然以為A是一位偉大的畫家。那幅畫像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几乎拖了一年。
到頭來,少校發現自己受了騙,他確信這幅畫像永遠也畫不成了,而且一天比一天畫得不象他了,於是他勃然大怒,把這位畫家狠狠地揍了一頓,然後把他送進監獄以示懲戒,並叫他去幹粗活。A對此顯然十分惋惜,使他傷心的是,他不得不放棄那悠閒的時光,放棄少校桌上的殘羹剩飯,離開朋友費季卡以及他們倆在少校廚房裡為自己烹製的一切美味。自從少校把A攆走以後,起碼他停止了對囚犯米—茨基的迫害,A曾不斷在少校面前說他的壞話,其原因是:在A入獄時,米—茨基是獄中唯一的政治犯。米—茨基十分苦悶,他和其他囚犯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他懷着恐懼和極其厭惡的心情看著他們,他沒有發現也沒有看出他們身上有着能夠使他們跟他和好的東西,他未能跟他們和好,而他們也報之以同樣的仇視態度。
一般說來,象米—茨基這樣的人在監獄裡的處境是可怕的。米—茨基不知道A入獄的原因。恰恰相反,A卻看出米—茨基是個什麼人了,他使米—茨基相信,他被發配到這裡完全是因為被人告密,几乎同米—茨基被發配到這裡來出於同樣的原因。於是米—茨基便非常高興結識了這樣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米—茨基相信了他,在服苦役的頭幾天裡安慰他,猜想他一定很痛苦,便把自己僅有的一點兒錢送給他,給他買東西吃,把自己的一些必需品分給他。可是A卻立刻對他懷恨在心,只是因為米—茨基人品高尚,因為米—茨基看到一切卑鄙齷齪的事物是那麼吃驚,還因為米—茨基是一個完全不同於他的人,於是他一有機會便趕快把米—茨基過去對他講過的有關監獄和少校的壞話都向少校報告了。少校最恨這樣的話,於是便迫害米—茨基,倘若沒有要塞司令的干預,少校定會使米—茨基落得個悲慘的下場。後來,當米—茨基知道了他所幹的一切下流勾當的時候,A不但不感到難堪,反而卻喜歡和米—茨基相見,並拿嘲笑的眼光看待米—茨基。
顯然,這使他感到快樂。米—茨基曾數次把A的這種行為指給我看。這個卑鄙下流的傢伙後來同一個囚犯和一名衛兵一同逃跑,不過,關於這次逃跑的事我要留待以後再說。起初,A也極力巴結我,以為我不瞭解他的底細。
我再重複一句:在我服苦役的頭幾天裡,他把我弄得鬱鬱寡歡,增加了我的苦悶。對於周圍那些卑鄙下流的行為,我感到非常害怕,而我卻陷進去了。我以為這裡的一切都是這樣卑鄙齷齪。但是,我錯了:我是拿對A的看法來判斷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