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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106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06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06,共118。
其實,苦役犯們對我們這幾位外籍難友是相當尊重的,遠比對我們這些俄國貴族更為尊重,從來沒有找過他們的麻煩。然而這幾位外籍難友似乎從來也不想注意和考慮這一點。我再來談談托—斯基。當他們從第一個流放地轉解到我們要塞來的時候,他一路上几乎是背着鮑—斯基走來的,因為後者體質很弱,還沒有走一半路,就已疲憊不堪。
他們最初被流放到Y城。據他們說,他們在那兒生活得很好,那兒要比我們要塞好得多。後來他們跟流放到另一個縣城的人通過一次信(其實那次通信是完全無罪的),就為了這件事,便決定將他們三人轉解到我們要塞裡來,以使他們處在我們最高長官的直接監督之下。他們的另外一位難友叫若—斯基。
在他們到來之前,米—茨基是我們監獄裡唯一的一個波蘭人。可想而知,他在服苦役的第一年是多麼苦悶啊!
這位若—斯基,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那個總是禱告上帝的人。我們這些政治犯都是一些年輕人,其中有幾個甚至還非常年輕;只有若—斯基是一位年過半百的人。他為人正直,但脾氣有點古怪。他的難友鮑一斯基和托—斯基都非常不喜歡他,甚至很少和他說話,認為他太固執和太乖僻。


  
我不知道他們的看法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確的。在監獄裡,人們都不是出於自願而是被迫生活在一起,因而這裡的人比起獄外的人都更容易發生爭吵,甚至相互憎恨。這種情況是由許多因素造成的。不過,若—斯基的確是一個相當愚蠢的人,也許還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
他的其他難友也都跟他合不來。儘管我從未和他發生過爭吵,但和他相處得也不怎麼融洽。我記得,他總是竭力用他那蹩腳的俄語向我講解他自己臆想出來的一種特殊的天文學體系。據說,他過去還發表過這方面的文章,不過學術界對他只是嗤之以鼻。
我似乎覺得,他這個人的理智多少受了點損害。他整天跪在那兒禱告上帝,從而博得了全體苦役犯的尊敬,一直到他死都是這樣。我親眼看見他在患過一場重病之後,死在醫院裡了。其實,人們對他的尊敬,早在他剛剛跨進監獄的門檻,和少校發生過那次衝突以後就開始了。


  
在從Y城來我們要塞的途中,他們沒有剃過頭,因而他們臉上都長滿了胡茬子;他們被直接帶去見少校,少校認為這是對章法的公然違犯,因而大發雷霆;其實,這件事一點也怪不得他們。
「看他們這邋遢樣子!」他嗥叫起來,「簡直象是流浪漢,強盜!」
若—斯基當時還聽不懂俄語,他以為少校問他們是什麼人?是流浪漢還是強盜?於是他回答說:
「我們不是流浪漢,而是政治犯。」
「什麼?你竟敢對我這樣無禮?真是太放肆了!」少校咆哮起來,「送禁閉室!打一百棍,立即,立即執行!」
老人毫不爭辯地躺下受刑,他用牙齒緊咬着胳膊,沒有喊叫一聲,沒有呻吟一聲,一動不動地忍受了這次刑罰。鮑—斯基和托—斯基當時已走進監獄,米—茨基在大門口等着他們,他跑過去和他們擁抱,雖然在此以前他並未見過他們。他們激動不安地把少校刑罰若—斯基的事對他講了一遍。我記得,米—茨基後來曾向我講述過這件事:「我當時非常氣憤,」他說,「也不知是怎麼搞的,我氣得象發熱病似的渾身直打哆嗦。
我在大門口等着若—斯基。他在禁閉室受完刑罰後,應該直接從這裡進監獄。旁門忽然打開了,若—斯基走進來,他誰也不看,面無血色,蒼白的嘴唇顫抖着,從聚集在院子裡的囚犯們(他們已經獲知一個貴族正在受刑)中間穿過,走進獄室,直奔自己的舖位,一句話也沒說,跪下來便開始禱告上帝。囚犯們都很驚訝,甚至深受感動。
」他接著說:「我一看見這位白髮蒼蒼、把妻子兒女都拋在家鄉的老人,我一看見這位忍辱受刑後又立即跪下來禱告上帝的老人——我便急忙跑到獄室後面,足足有兩個小時還未能清醒過來;我氣得發狂……」囚犯們從這時起就開始非常尊敬若—斯基,他們對待他總是很有禮貌。特別使他們敬佩的是,他在受鞭笞時竟未喊叫一聲。
然而,有必要把全部真實情況都講出來:絶不能根據這個例子來判斷西伯利亞最高當局對待被流放的貴族的態度,不管這些被流放的貴族是俄國人,還是波蘭人。這個例子只能說明,有時可能碰上惡人,如果這個惡人是某地的一位獨攬大權的最高長官,如果這位凶惡的長官又特別不喜歡某個流放犯的話,在這種情況下,那個流放犯的性命當然也就難保了。然而也不能不承認,西伯利亞最高當局,也就是那幾位能影響其他長官的作風和行為的最高長官們,在對待流放的貴族這個問題上還是相當慎重的,有時甚至也很想對他們寬縱一些,不象對待平民出身的流放犯那樣。其原因是很明顯的:因為第一,這些最高長官本身都是貴族;第二,以前曾發生過某些貴族由於不願躺下受刑,而向掌刑人猛撲過去的事例,從而產生了可怕的結果;第三,我覺得也是最主要的,三十五年前突然有一大批貴族被流放到西伯利亞來,三十年來這些流放犯都已定居下來,並在整個西伯利亞博得了很高的聲譽,因此,在我蹲監獄期間,這些高級長官們遵照古老的傳統習慣,對貴族出身的政治犯都往往另眼看待,不象對待其他流放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