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P 138


作者:作者群
頁數:138 / 161
類別:白話散文

 

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作者:作者群
第138,共161。
走出聖母院教堂,見鴿子在教堂的屋檐下咕咕嚕地閙春,青年男女在擁抱接吻,兒童在廣場嬉戲追逐,直升飛機如同大蜻蜓一般在頭上飛鳴而過。這兒是生機盎然的巴黎,是流動着的彩色世界。我想,雨果如果能活到今天,他一定會在聖母院的廣場上,祝願那些在熱戀中接吻的青年早成眷屬,祝福那些兒童張開翅膀像「大蜻蜓」般地去翱翔宇宙。祝天空更藍,祝草坪和森林更綠,祝賽納河成為一條沒有污染的清澈河流,祝整個巴黎都跳起充滿生命朝氣的迪斯科狂舞
在索爾邦學院雨果塑像的眼神裡,就滴露着一種對人類生存延續的祝福。這是一座石雕,石面並不光潔;它不像中國在一段時間內,遍地聳立起的光潔無痕的「偉大」雕像,目光炯炯,揮手前方;雨果坐在索爾邦學院的廣場上,似乎有些睏倦,他用手背頂着自己的腮額,彷彿在構思着一幕外星人的戲劇;不,也許他正對受苦的小女孩珂賽特以及為她而賣掉了金牙的母親芳汀,進行人道的回盼。
其實,世界上的底層人兒,何止法蘭西存在,我在社會的底層,因窮苦得無法填飽肚子時,賣過《魯迅全集》,也賣過你的成套著作。這一摞摞的書籍雖然沒有閃爍着金色的光亮,卻有着金子的內核。中國古人說:書中有黃金。不!不僅僅有黃金,雨果的大書中蘊藏着黃金也難以買到的人類的良心。
我永難忘卻,在勞改隊的小屋,我的枕下放著雨果的《悲慘世界》,書籍的封皮上卻障人耳目地寫着《選集》。這是在我和文學訣別的年代,從剛剛賣到廢品站的書籍中索取回來的一本書。像暮秋的寒蟬一樣善於偽裝,我用最輝煌的書名掩蓋住了書膽。


  
我讀。
我抄。
我默默地背誦。


  
記得,當我讀到馬德蘭市長,在法庭承受良心審判的那一章節,我的心顫慄了。從法官到聽眾,沒有一個人懷疑馬德蘭市長就是逃犯冉阿讓;而那些嫌疑犯不斷被提進法庭,代替冉阿讓接受審訊時,冉阿讓——更名改姓的馬德蘭市長,突然從尊貴的旁聽席位站起來,緩慢而沉重地走上被告席。法庭上下先是驚愕,後又嘩然,在這短短時刻裡,馬德蘭市長的黑髮童話般地變成雪白——只有雨果才有這樣奇偉而浪漫的想像力,冉阿讓在這個章節中閃爍出了人的真正光輝
至今,我抄寫這一章節的本本猶在。歷經時間的凋蝕,以及勞改隊老鼠的吞噬,紙頁已然變黃,邊邊沿沿殘留着鼠牙的印痕;但是,用鋼筆抄寫下的密麻麻字型,卻沒有褪色。出行歐洲之前,行程匆忙,要是能攜帶上我這個「囚徒」的筆記,並將它呈現給雨果博物館,那將是十分有意義的事。可惜,我忘記帶上了它。
小杜見我對雨果雕像一片依戀之情,雖沒有開口催促我離開索爾邦學院的廣場,但他不停地看表,分明是一種無言的提示。他雖讀過許多雨果著作,能滔滔不絶地論及雨果戲劇中的人物,但因他和我經歷心境不同,他無法覺察到我此時的心緒之複雜。憶往昔,我不也是個東方的「冉阿讓」嗎?像磨盤上的驢兒一樣,走着我腳下無窮盡的圓弧小杜——一個留學法國的博士研究生,能對人生理解得這麼多嗎?!
巴黎街頭的行人腳下匆匆,顯示着歐洲人特有的氣派。我腳步踽踽,不要去比那些金髮披肩的男士女士,就是和小杜相比,我也總是落在他後邊老遠。因而,小杜不得不經常停下腳步等我;
「累了吧!」他很關切。
「是的。」我覺得心疲累了。
「坐會兒吧!」剛纔他就這樣說過,「不然攔一輛『的士』,這兒離雨果故居,路還不近呢!」
我未表示同意,這倒不是吝惜口袋裏的法郎——只要不遇上巴黎扒手,法郎足夠我花到返國;實因雨果的那尊手托腮的雕像,使我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涼,我願意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慢慢品味其中的苦澀;粗略想想,雨果留下了上千萬字的作品,直到生命的垂暮之年,他還不忘勤奮地筆耕,作家的桂冠,對他說來是受之無愧的。我是什麼?能算個作家?幾本小文,疵斑纍纍,迴首望之,常使自己臉紅心跳。重返京華以來,儘管自己一直警惕惰性浸入骨髓,但隨着生活環境的巨大變化,償補一下二十年流放之苦的安逸享受意識,還是時有漫延之勢,面對雨果,我深深地感到內疚。我又想到我們可敬的老一代作家和文苑的後生晚輩。
知自尊自愛者固然多多,但也不乏安徒生童話中的胸前掛滿勛章,「光着屁股的皇帝」。其實,人的才情有大有小,「光着屁股」也無甚難堪之處;可畏的倒是,兜裡裝着一部長篇或早年幾篇小說什麼的,便動轍以文壇霸主自居。那架勢,頗有取巴金老冰心老而代之的虎威,實不知世界上有「廉恥」二字矣!還有那些可愛的小兄弟、小姐妹們,有的剛剛寫過一兩篇小說、或幾首小詩什麼的,作家、詩人的彩色花環,就套在了自己的頸上也有恐怕被別人誤認為不是新潮代表的評論家,而跪拜奉獻的。如果這些本不是鷄群之鶴的「鷄群之鶴」,能在雨果雕像腳下站上一兩分鐘,審慎地問問自己:我到底算不算個作家,那該有多麼體面?!
下午三點,小杜帶我終於再次來到雨果博物館門外。大門敞開,人流如湧,早晨見到的那種冷清和寂寥已不復存在,說著西班牙、意大利和亞非語種的雨果讀者,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