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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P 21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頁數:21 / 184
類別:世界名著

 

日瓦戈醫生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第21,共184。
他們到這兒來可說是毫無意義,而且繼續再獃下去也不禮貌。「馬上就走,」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又說了一遍,「等法傑伊·卡濟米羅維奇出來,我就向他告別。」
從屏風後面出來的卻是另一個人。這是一個身體健壯的男子,臉颳得乾乾淨淨,威風凜凜,十分自信。他把從燈架上取下來的那盞燈舉在頭頂上,走到姑娘睡覺的那張書桌跟前,把它放在燈架上。亮光驚醒了那個姑娘。
她朝這人笑了一笑,微微眯起眼睛,伸了個懶腰。
一見到這個陌生人,米沙不覺全身顫抖了一下,兩眼死死地盯着他看,同時扯了一下尤拉的衣袖,想對他說什麼。


  
「你在生人面前南咕什麼,多不害臊?人家會怎麼看你?」尤拉止住了他,而且也不聽他說。
這時,在姑娘和那個男人之間演出了一幕啞劇。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交換一下眼色,但相互的理解簡直像着了魔法似的。他彷彿是耍木偶戲的,而她就是任憑他耍弄的木偶。
臉上露出的疲倦的微笑使姑娘半閉着眼睛,半張開嘴唇。對那男人嘲弄的眼色,她則報以一個同謀者的狡黠的眨眼。兩個人都挺滿意,因為結果如此圓滿,隱私沒有暴露,服毒的也沒死。
尤拉死死地盯着他們。他從誰也看不見的昏暗中不轉眼地望着燈光照亮的地方。姑娘屈從的情景顯得不可思議的神秘而又厚顏無恥的露骨。他心裡充滿矛盾的感情。
尤拉的感情被這些從未體驗過的力量揪成一團。
這也就是他同米沙和東尼娜一直不斷熱烈爭論的、並稱之為什麼也說明不了的庸俗的那種東西,就是那種即使他們驚恐又吸引他們的東西,在安全距離內口頭上容易對付的東西。而現在出現在尤拉眼前的正是這種絶對物質的、模糊的力量,既是毫無憐憫的毀壞性的,又是哀怨並且求助的。他們的童稚哲學到哪兒去了?尤拉現在該怎麼辦?
「你知道這個人是難嗎?」他們走出門外以後米沙問道。尤拉只顧想自己的心事,沒有回答。


  
「這就是教會你父親喝酒並害死他的那個人。記得嗎,在火車上,我對你講過。」
尤拉想的是那個姑娘和未來,而不是父親和過去。開始他甚至沒弄明白米沙說的是什麼。在嚴寒的天氣裡無法交談。
「凍壞了吧,謝苗?」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問了一句。他們坐上車走了。
斯文季茨基家的聖誕晚會
那年冬天,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送給安娜·伊萬諾夫娜一個老式的衣櫃。他是偶然買到手的。這只黑檀木衣櫃非常大,整個搬動的話,哪個門都進不去。這是拆開運來的,一部分一部分搬進屋子裡,接着就考慮把它擺在什麼地方。
樓下客廳最寬敞,木過擺在那兒用起來不方便,樓上又擠,擺不下。最後還是把主人夫婦臥室門內樓梯口的東西搬開,把衣櫃擺在那裡。
把衣櫃拼裝起來的是掃院子的僕人馬克爾。他把自己六歲的女兒馬林娜也帶來了。有人給了馬林娜一根大麥芽律糖。她鼻子呼味呼墟地舔着律糖和沾滿口水的細細的小指頭,一面皺着眉頭看父親幹活。
有一陣子活兒幹得挺順利。安娜·伊萬諾夫娜眼看著柜子漸漸裝起來。等到只剩下裝櫃頂的時候,她忽然心血來潮,想給馬克爾幫個忙。她踩到離地很高的櫃底上,可是身子一晃,碰上了只靠樣頭連住的一塊側板。
馬克爾暫時捆住櫃壁的繩扣散開了。隨着櫃板轟然倒地的聲音,安娜·伊萬諾夫娜也仰面朝天跌下來,摔疼了身子。
「哎呀,太太,」馬克爾說著,朝她奔過去,「您這是何苦來,我的好太太。沒傷着骨頭吧?您快摸摸。要緊的是骨頭,皮肉倒不算什麼,可以再長,俗話說,皮肉不過是讓太太們圖個好看。別嚎了,沒心肝的東西!」他罵起哭嚎的馬琳卡來。
「擦乾淨鼻涕,找你媽去。唉,太太,難道沒有您我就裝不上這個衣櫃?您準是想,我只不過是個掃院子的,其實,說正經的,我們都是干木工的材料,幹過木工活兒。興許您不信,就是這些傢具,什麼柜子啦,食品櫥啦,打我們手裡一過才這麼油光瓦亮的;再不就是那些細木料活兒,什麼紅木的、胡桃木的,都是我們干的。還可以打個比方說,早先也有人給我提過好幾門親事,全是體面人家的姑娘,請您原諒我這麼說,都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了。
全都是因為我好喝酒,還非得勁兒大的不可。」
馬克爾推過一把扶手椅,扶着安娜·伊萬諾夫娜坐下。她哼哼卿卿地揉着摔疼的地方。馬克爾重新組裝碰散了的柜子。上好項後,他說:「行啦,現在就差上櫃門了,您就是送去展覽都行。」
安娜·伊萬諾夫娜不喜歡這衣櫃,它那樣式和大小都很像靈櫃檯或者皇陵,使她產生一種迷信的恐懼。她管這衣櫃叫「阿斯科裡德陵」,實際上她指的是奧列格的坐騎,也就是只會給自己主人帶來死亡的那種東西。安娜·伊萬諾夫娜是個胡亂讀過不少書的女人,在這裡她把兩個有關聯的概念弄混了。
自從跌了一跤之後,安娜·伊萬諾夫娜肺病的徵兆開始顯露出來。
一九—0年十一月的整整一個月,安娜·伊萬諾夫娜臥床不起。她得了肺炎。
翌年春天,尤拉、米沙·戈爾東和東尼娜將分別在大學和高等女子學校畢業。尤拉將是醫學士,東尼娜是法學士,米沙是哲學系的語言學土。
在尤拉的心靈裡,一切都被攪亂、被顛倒了,一切都是非常獨特的——他的觀點、習慣和稟賦。他極端敏感,他的見解之新穎是無法描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