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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P 164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頁數:164 / 184
類別:世界名著

 

日瓦戈醫生

作者:帕斯捷爾納克
第164,共184。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所無法忍受的正是蘇維埃知識分子政治上的神秘主義,把它當成最高成就或像當時所說的,當成「時代的精神天花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避免,同朋友們爭吵,把這種感覺也隱藏在心裡。
但吸引他的完全是另外的一件事,是杜多羅夫所講的有關博尼法季·奧爾列佐夫的故事。奧爾列佐夫是因諾肯季的同監難友,一個神甫,吉洪分子。此人有個名叫赫裡斯京娜的六歲女兒。父親的被捕以及他以後的命運對她是個打擊。
「宗教人士」、「被視奪公民權的人」這一類名詞對她來說是不光彩的污點。她也許在自己熾熱的童心裡發誓,一定要洗掉自己慈父名字上的這個污點。這麼早就立下這樣的目的,並充滿不可動搖的決心,使她現在仍然是她所認為的共產主義當中最不容置疑的一切的孩子般狂熱的追隨者。
「我要走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說,「別怪我,米沙。屋子裡悶氣,街上熱。我有點透不過氣來。」


  
「你瞧,地板上的通風窗敞開着。對不起,我們煙抽得太多了。我們老忘記你在的時候不該抽菸。房子蓋得這麼糟,我有什麼辦法。
幫我另找一間房子吧。」
「我走啦,戈爾多沙。咱們聊夠了。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親愛的夥伴們。這可不是我故意掃你們的興。
這是一種病,心血管硬化症。心肌壁磨損得太厲害,磨薄了,總有一天會破裂。可我還不到四十歲呢。我不是酒鬼,也不是放蕩的人。」
「你做臨終祈禱還早着呢。別說傻話了。你還有的活呢。」
「我們這個時代經常出現心臟細微溢血現象。它們並不都是致命的。在有的情況下人們能活過來。這是一種現代病。
我想它發生的原因在於道德秩序。要求把我們大多數人納入官方所提倡的違背良心的體系。日復一日使自己表現得同自己感受的相反,不能不影響健康。大肆讚揚你所不喜歡的東西,為只會帶來不幸的東西而感到高興。
我們的神經系統不是空話,並非杜撰。它是人體的神經纖維所構成的。我們的靈魂在空間佔據一定的位置,它存在於我們身上,猶如牙齒存在於口腔中一樣。對它不能無休止地施加壓力而不受到懲罰。
因諾肯季,我聽你講到流放的時候你如何成長、如何受到再教育時感到非常難受。這就像一匹馬說它如何在馴馬場上自己訓練自己。」


  
「我替杜多羅夫打抱不平。你不過不習慣人類的語言罷了。你對它們已經無法領悟了。」
「也許如此吧,米沙。可是對不起,你們還是放我走吧。我感到呼吸困難。真的,我不誇張。」
「等一下。這完全是託辭。你不給我們一個乾脆誠懇的回答,我們就不放你走。你同意不同意你應當轉變,改正自己的觀點?在這方面你打算做什麼?你應當明確你同東尼姬的關係,同馬林娜的關係。
這可是活人,女人,她們會感覺,會痛苦,而不是隨意組合在一起、蔡繞在你腦子裡的空靈觀念。此外,像你這樣的人白白糟蹋自己未免太可恥了。你必須從睡夢和懶散中清醒過來,打起精神,改正毫無根據的狂妄態度。是的,是的,改正對周圍的一切所持的不能允許的傲慢態度,擔任職務,照舊行醫。」
“好吧,我回答你們。最近我也常常這樣想,因此可以毫不臉紅地向你們做某些允諾。我覺得一切都會順利解決,而且解決得相當快。你們會看到的,是的,真的,一切都會變好。
我太想活了,而活着就意味着掙扎向前,追求完美,並達到它。
“戈爾東,你護着馬林娜,像你先前總護着東尼娜一樣,我很高興。可我跟她們並沒有不和,跟誰都沒吵過架。你起先責備我,她跟我說話用『您』,我跟她說話用『你』,她稱呼我時帶父稱,好像我不覺得彆扭似的。但這種不自然態度中的深層次的紊亂早已消除,什麼隔閡也沒有,互相平等。
“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他們又開始從巴黎給我寫信了。孩子們長大了,在法國同齡夥伴當中非常快活。舒拉馬上就要小學畢業了,他上的是初級學校,瑪尼娜也要上這所學校。
可我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女兒。我不知為何相信,儘管他們加入了法國籍,但他們很快就要回來,一切都將以某種微妙的方式完滿解決。
“從很多跡象來看,岳父和東尼姐知道馬林娜和女孩子們。我自己沒寫信告訴過他們。這些情況大概間接地傳到了他們那裡。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覺得受到侮辱,傷了他父親的感
情,他為東尼娜感到痛心。這可以解釋為我們五年沒通信的原因。我剛回到莫斯科時同他們通過一段時期的信。他們突然不給我寫信了。
一切都中斷了。
「不久前我又從他們那兒收到信,收到所有的人甚至孩子的信。親切溫暖的信。不知道他們的心怎麼軟了。也許東尼娘發生了什麼變化,交了新朋友,願上帝保佑她。
我說不清。我有時也給他們寫信。可說真的,我不能再獃下去了。我走了,不然非被整死不可。
再見。」
2天早上,半死不活的馬林娜跑到戈爾東家裡來。家裡沒有人幫她照看孩子,她把最小的克拉什卡用被子裹起來,用一隻手摟在胸口上,另一隻手拉著跟在她身後不肯進來的卡帕卡。
「尤拉在您這兒嗎,米沙?」她問道,聲音都變了。
「難道他昨天晚上沒回家?」
「沒有。」
「那準在因諾肯季那兒。」
「我上那兒去過了。因諾肯季到學校上課去了。但鄰居認識尤拉。他沒上那兒去過。」
「那他上哪兒去了?」
馬林娜把裹在被子裡的克拉沙放在沙發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