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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429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429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429,共526。
我和住持把妻子夾在中間,一起向郵局走去。話題轉到那幾千隻鷄和青年小組遭到的厄運上來。關於鷄的死,住持已經知道了,但當他聽到鷹四為與超級市場天皇商談後事處理的問題已去了城裡時,便怒形于色,責備道:「現在才來求阿鷹,當初鷄還沒死的時候幹嘛不和超級市場天皇聯絡呢?那班傢伙辦事總是不對路,什麼都慢一步!」
「青年小組還不是一直想儘量能從超級市場天皇那兒獨立出來麼!即使是在銷售渠道上不得不全面屈服於他的情況下。」我發表着一個局外人的中立意見。
「說起來那班傢伙不肯簽定把鷄蛋全部直接賣給超級市場的合同,而是希望爭取自由在市場、小賣店裡開闢市場,結果埋下了禍根。那本來就是不合理的。養鷄場的地皮、建築物都是舊超級市場業主所有的呀,阿蜜!戰後,朝鮮人部落的土地被村裡處理給了在森林裡被強制勞動的朝鮮人,其中有一個人從同伴們那兒把土地全部買下來據為己有,發展來發展去,就成了現在的超級市場天皇啦!」
我感到深深的震驚。包括阿仁和她家裡人在內的山谷裡的老相識們,在知道了我和鷹四把倉房賣給超級市場連鎖店老闆的事情之後,也不曾對我們說起過一點點天皇的來歷。


  
「要是阿鷹知道了這些事兒再去跟超級市場天皇交涉就好了。我擔心山谷的青年小組是不是給了阿鷹足夠的信息。」妻子說。她明顯地對那個一直無視我們存在、低聲地與鷹四說話的海膽怪物表示疑惑。
但是,對於鷹四為與青年小組們合作積極出頭而可能碰到的小挫折,我只不過是作了些漠不關心的想象而已。村裡人在超級市場天皇何許人也這個問題上的徹底的沉默,沉重地壓在了我的整個意識上,留給我的餘地也只有這麼一點點。
「就算他已經歸化日本了,可給一個朝鮮血統的男子冠以‘天皇’的稱呼,這倒像是山谷人的作風,骨子裡透着股惡意。可怎麼這件事誰都不跟我說呢?」
「這很簡單嘛,阿蜜!一個二十年前被強制去林子裡採伐勞動的朝鮮人,現如今神氣了,山谷的人們反要在經濟上受他的支配,都不想承認這件事嘛!可是這種感情又不能拿到面兒上來,所以才故意把那個男人叫天皇的。這是山谷的末期癥狀了!」


  
「也許真是末期癥狀了吧!」我黯然地承認。我的確從這裡感覺到一種相當根深蒂固的末期癥狀的表現。也總覺得好像有種莫名其妙的陰暗險惡的東西潛伏在山谷人和超級市場天皇中間。「可自打我回到山谷以後,聽到看到的也沒有什麼預示末期癥狀的現象啊!」
「山谷的人們早就習慣末期癥狀了!而且還磨練出一套本領來,能把它隱藏得天衣無縫,那些進山來的外來人發現不了。」住持說道。彷彿他正揭穿一個秘密。
「超級市場的天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哪?」
「你是說他是不是壞人?可是直接指責人家的話我說不出啊,阿蜜!如果就那人的生意經而言,說他惡劣倒不如說是這山裡的人不好。最後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還是山裡人啊!鷄這件事不就是麼。我有時候也覺得挺害怕,怕那個人對山谷人使什麼壞。但現在只不過這麼點兒事,我也不能說什麼。」
「不過,還是覺着挺討厭的。不知為什麼老覺得對整個山谷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我們覺得討厭極了!」住持的眼神一瞬間便可怕起來,他盯着我,然後又悲哀地說道:「是很難說得清楚的,阿蜜!現在能讓人看得清楚的就是晚期癥狀!」
住持像是戒備着我下一問題似的,重新抱了一下年糕袋子,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我沉默着快步走下石板路,被落下的妻子小跑着追上來。我們在郵局取了「樂便器」的郵包,又走回石板路。妻子順便去了趟超級市場,給我們和阿仁一家買了年糕。對於被改成超級市場的倉庫,我總抱有一種不協調感和牴觸感,雖說山外來的妻子與此不無關係,但也構不成什麼大礙。
作為獎品,妻子抽到個綠色的塑料青蛙,她從超級市場一出來就極其沮喪地抱怨道:「這可是我結婚以後第1次抽獎啊!誰知道……」
解開「樂便器」 的包裝,就從裡面露出一個把兩支槳彎成U字型、用支柱連結在一起的簡單器具。親眼見到這個東西了,就感到要說服阿仁使用這個東西可不是件容易事,便不由得躊躇起來。也許阿仁會比那些聚集在超級市場前的女人們更尖鋭、更惡毒地叫着:「扔貨!」予以堅拒,也許又會胡亂猜疑是我不嫌麻煩琢磨出來這一招兒來捉弄她。
於是,有關「樂便器」用法的說明,我都推給了妻子。趁此機會,我把阿仁的兒子們叫到前院,把他們對那個未曾謀面的超級市場天皇的剛剛萌芽的不安的空想一個個地粉碎了,又把捆包裹用的繩頭、瓦棱紙收到一塊兒攏了一小堆火。孩子們也知道青年小組的鷄全都死掉的事了。據阿仁的兒子們說,為了不讓山谷人來偷死鷄,青年們還在鷄舍周圍設了警備。
以前的朝鮮人部落被埋進為了乾燥多層式鷄舍和鷄糞的棚架裡,簡直像令人作嘔的蜂窩一樣。今天早晨,那些可憐的鷄一隻隻倒在了各自狹窄的小窩中。阿仁的兒子們和其它小孩子們一起去看熱閙,被把守在那兒的年輕人趕了出來。
「那些年輕人發好大的火呀。又不賴我們!」阿仁的大兒子露出無法揣度的溫和且狡猾的表情,批評道:「一群死鷄,有什麼可偷的。除了那幫發怒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