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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笑    P 30


作者:墨憨齋主人
頁數:30 / 33
類別:古典小說

 

十二笑

作者:墨憨齋主人
第30,共33。
溫阿四因此再不提起透輸二字。日日放籌馬與他撒漫,旬日之間,卻又輸去百金。巴其貨到,竟屬子虛,估計他行李衣飾,止剩三十餘金,其外一無所有。到此地位,溫阿四隻得要攆他出門。堵伯來便發極起來,道:「老溫,你做囊家,忒覺無情。小弟在你家裡兩月有餘,輸掉六百餘金,通是光灼灼的現銀,厘厘足紋細絲,除去賭客們所得,算來你有一半利息。就是我今日約計透輸了七十兩,將前面銀水折色,也可抵當得大半。我有綿綢數疋,寄在你家,你逕自裁剪來做了衣服,一家穿著。我因交情面上,不好啟齒。綢疋須不是偷來的東西,難道不要算帳的麼?若將此項來算抵,所少卻是有限,總成你拈了三百金頭錢,就替我代應些去,也不為罪過。我只為你圈留在家,哄得精光,父母忿恨,不許歸家。妻兒見絶,杳無音信。單剩一身,流落在外。不指望你安慰收留,反把我來逼趕出門,是何道理?我想將起來,今日便忍氣而去,無非餓死,和你到官司去,告呈哄騙,也拼得一死。總是一死,怕不得照例流徙,大家弄在渾水裡罷。」所謂人極計生,狗極跳牆。好好一個有家有室的人,弄得不上不下,無可奈何,思想要告官翻局,遂成無賴。雖說開賭的人白手賺錢,如同落草劫掠,應該叫屈處治,然做經紀的,不思務本,把有用錢財,換這無頭煩惱,豈非貪之為害哉!

溫阿四見其光景負毒,語言沒好氣,惟恐弄出事來,連忙央人解勸,又去備酒餚與他陪話。若是有烈性的男子漢,被人逼趕出門,發了幾句話,便該拂衣而去,另尋生路。那稀罕要他陪禮,何面目吃他酒食?偏恨那孟浪子弟,再無烈性,所以再沒有回頭日子。只消幾句甜言美語,一席淡酒粗菜,便把衝天之氣,化作冰炭。依然忘懷留戀,絶意家鄉。直造到做奴才、做烏龜,依然沒有悔心。可見好賭人的心肝五臟,生成一種卑污下賤,比不得生薑湯有辣氣也。因此溫阿四再不敢逼其出門,堵伯來每日替他拈頭趁嘴,偶然拈幾個飛來頭,積了一千五百,便去趁做椿兒,畢竟要輸得半文不剩,夜裡才睡。 得着一日兩天,溫阿四家裡賭客稀少,排下鬥牌場局,連溫阿四止有三人,帶缺一腳,堵伯來不覺技癢之極,只管告求溫阿四,應付籌碼。若輸了去,許其日常拈飛來頭補償。溫阿四道:「你無日不拈幾個飛來頭,如今卻剩在那裡?這樣不穩的道路,免開尊口。」堵伯來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段極可笑事情。老着麵皮,乃向溫阿四道:「我在你家相擾,甚覺心上不安。我見你家擔柴汲水,通要出錢僱人,買辦清客,也要留人酒飯,一年積算,原費許多錢鈔。我總閒在這裡,情願寫身契一紙,抵你二十貫籌馬,以適今日之興。若僥倖贏了,加利奉納;倘然輸去,便甘服役。豈不兩便?」溫阿四搖首道:「這那裡使得?我與你一向做朋友,呼兄稱弟,極其相狎,若輸了身契,便有主僕之分,便要呼來喝去,夜眠早起,百樣辛勤,兩落晴乾,差時就走。我開賭人家,服役更加煩苦,況我性子偏急,來遲去慢,口裡便要出粗。就是吃飯呷酒,都要看主人眉眼。你生長富家,怎受得起恁般辱沒?勸你安心吃我的粗茶淡飯,混過日子,切莫作此痴想。」堵伯來道:「若抵身與你,自然聽恁使喚,那敢違約?這是我心願誠眼的,你何須阻撓?你若必不肯許我抵身,今日必要求借十貫籌馬,燥燥脾胃。我做豬做狗,自當補償你的。」溫阿四見其執迷不悟,撫掌大笑。



  
適值娘子在裡面喚聲取茶,溫阿四帶笑便走。娘子問他道:「你恁地這般好笑?」溫阿四道:「我笑那痴不殺的堵伯來,要將身子抵錢做賭本。輸去便情願在我家服役。」娘子道:「你可許他麼?」溫阿四道:「因我不肯許他,他苦苦在那裡告求,故此發笑。」娘子道:「我家裡總不少得人奔走,他住在我家多時,擔茶取水,掃地抹檯,極是周到,須不是懶惰的人,就許他抵幾貫錢鈔,暫用幾時,省得去僱請外人。他若贏得錢鈔時,不妨許其贖身便了。」溫阿四:「在我極是便宜,但朋友們傳說出去,只道我連身子兜住了他,越顯得我無情了。況收了他身契,便做僮仆看待。一向同賭的朋友,怎好與他相處?」娘子道:「他自己情願吃這碗飯,朋友議論也沒相干。至于相處裏邊,我們小戶人家,那拘得什麼大規矩,就通融了些,亦不妨得。」溫阿四平日惟婦人之言是聽,那娘子叫做熟紙粹分明燒殘的紙瓣,火上一粹就着,甚言其着手之易。他暗地裡先與堵伯來久有交關,巴不得留其在家,做個代缺丈夫。惟恐溫阿四嫌其趁嘴,打發轉身,為此極力攛掇,借抵身為由,以便作長住之計。溫阿四不知就裡,竟依着娘子,慨然把二十貫籌馬,應與堵伯來為賭本。堵伯來毫不惜廉恥,提起筆來,就寫身契。頃刻寫就,落了花押,就央同賭兩個朋友做了居間。溫阿四收過身契,交與娘子藏好,自己下場鬥牌。乃向堵伯來作耍道:「論起主僕 不該同坐同賭,今日且通融一次,後不為例。」堵伯來笑道:「輸去身債,才穩做尊使。若贏得時節,即便贖身,這一會,只算做暫時降調,休得就認做賭局裡幹辦。」那兩位朋友都笑起來,道:「主客司轉了,太仆寺還該以禮優待,此後賜坐則坐,大家叫聲老堵,革去尊號,何如?」大夥兒笑了半晌,派椿大角,不消到晚,堵伯來乾淨失去籌馬,卻贏了「奴才」二字。正是:

命運不該身發祿,依然空手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