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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樓寶鑑    P 183


作者:韓邦慶
頁數:183 / 202
類別:古典小說

 

青樓寶鑑

作者:韓邦慶
第183,共202。
所載人名事實,俱系憑空捏造,並無所指。如有強作解人,妄言某人隱某人,某事隱某事,此則不善讀書,不足與談者矣!

這幾句話說得何嘗不冠冕堂皇!但是我們不要被他瞞過:小說家往往把假造的事,掛上個實事的招牌;把真有的事,反說得子虛烏有。這種辦法,几乎已是個不成文的公式。所以作者的嚴重聲明,反可以算得個不打自招的供狀。



  
再看書中所紀趙樸齋、洪氏、趙二寶三人,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惡德沒有?樸齋的謀事不成,墮入下流,是很普通的。洪氏的年老糊塗,全無脊骨,是很普通的。二寶的熱慕虛榮失身為妓,也是很普通的。以樸齋與吳松橋相比,究竟是誰更壞?以洪氏與郭孝婆、周蘭之類相比,究竟是誰更壞?便與她兄弟洪善卿相比,究竟是誰更壞?以二寶與沈小紅、黃翠鳳之類相比,又究竟是誰更壞?然而松橋、周蘭等輩的下場,都還不過如此;趙氏一家,卻弄到淒涼萬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到了全書結束時,作者居心要糟蹋趙氏的痕跡,就愈加鮮明了。趙二寶要想嫁與史三公子做「大老母」,原也是做妓女的人的一種極平常的妄想。你說她能做到,固然可以;說她做不到,也就儘夠她消受了。然而作者偏要故弄狡獪,說她預先置辦嫁妝,平白地拖上數千金的債,到後來是一場無結果。這也就夠之又夠了;然而作者還不稱心,還要拉出個賴三公子來大打房間;打了還不算,還要叫她做上一場哭不得笑不得的惡夢,使她「冷汗通身,心跳不止」,才肯放她完結。從這上面看,若說作者與趙氏並無過不去之處,請問他為什麼把別人都輕輕地放過去了,卻偏在這一家上大用氣力,不肯寬讓一分呢?

這種的事,我們誠然不得不認為是著作界中的一種恥辱。但是作者是一件事,作品是一件事,處于作者與作品之間的「作的動機」又是一件事。我們應當將這三件事分別而論,不可混為一談。譬如我們在歐洲所看見的古監獄或古刑場,若要推溯它當年建築時的用意或建築以後所演過的一切慘劇,那就簡直可以說,這類的東西都是要不得。非但是監獄與刑場,便是皇宮、教堂之類,也大都是獨夫民賊勞民以逞的真憑實據。但是品評建築的人,決不能把眼光對著這一方面看去:他們只應當就建築物的本身上,去估量它在美術上所占的地位與所具的特長,決不能于美不美之外,再管到別的什麼。在文學上也是如此。作品若好,作者便是極無行,也不能以彼累此。反之,作品若壞,即使有孔老夫子的親筆署名,也逃不了批評家的喟然而嘆!這本是極明顯的道理,在中國人卻不免糊糊塗涂,彼此糾纏。所以陶淵明的人格,是無可指摘的;而一班想吃冷豬肉的老先生,卻偏要搖頭嘆氣,說什麼「白璧微瑕,只在閒情一賦」。這就是因作品以牽累作者了。《金瓶梅》一書,在「冷豬肉先生」眼中,當然是萬惡之首,因為它們看這書時,所看的只是些「如此如此」,沒有看見別的什麼。但因相傳此書作者,是預備寫成之後,書角上浸了毒藥去報仇的,於是「冷豬肉先生」又不得不諒其用心之苦而加以原宥。這就是就作者以論作品了。這種批評的態度,真是錯到了十二分以上。我們若不先將這層剖剔清楚,恐免不了出筆便差,全盤都錯。我們應當認明:著了書想敲趙樸齋的竹杠,是一筆賬;文筆的好壞,方是《海上花》名下的一筆賬:這就涇渭分明,兩無牽累的了。



  
第二段:說此書的好處。

一書的好壞,本不是容易評定的。往往同是一書,或同是一書中的某一節,一個人看了以為極好,換一個人看了就以為極壞,而這兩種評論所具有的價值,卻不妨完全相等。所以我現在所要說的此書的好處,也不過把我個人的意思,大致寫出些來便了。

我們看這部書,看不到幾頁就可以看出它筆法的新奇。在一般的小說中,遇到了事情繁複時,往往把一事敘了一段,暫且擱下,另說一事;到這另一事說得有些眉目,然後重行擱下,歸還到原先的一事。在本書中卻不是如此。他所用的方法,可以歸作這樣的一個程式:

有甲乙二人正在家中談話,談得一半,忽然來了一個丙把話頭打斷。等到丙出了門,卻把甲乙二人拋開了,說丙在路上碰到了丁;兩人話不投機,便相打起來。那邊趕來了一個紅頭阿三,將他們一把拉進巡捕房:從此又把丙丁二人拋開了,卻說紅頭阿三出了巡捕房,碰到了紅頭阿四,如何如何,……自此類推。必須經過許多的波折,然後想方法歸還到最初的甲乙二人所談的事;再經過許多許多的波折,再想方法歸還到巡捕房裡的丙丁二人,以至于紅頭阿三、紅頭阿四等等。

作者自己在例言中說:「全書筆法,自謂從《儒林外史》脫化出來」《海上奇書》第三期。不錯,凡是讀過《儒林外史》的人,都可以證明這句話一點也不錯。但《儒林外史》中只把這種特別的筆法小小用了一用;到了本書,可就大用特用了。《儒林外史》中用這筆法,只叫它做些簡單的過渡的事,本書中可把它使用得千變萬化、神出鬼沒。因此我們應當承認:這種特別筆法的發明人雖然是《儒林外史》作者,而能將它發揚光大,使它的作用能于表現到最充分的一步的,卻是《海上花》作者。

那麼,用這種筆法的好處在什麼地方呢?且看作者在例言中自己誇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