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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P 44


作者:西周生
頁數:44 / 410
類別:古典小說

 

醒世因緣傳

作者:西周生
第44,共410。
我今試問世間人,這般報應人怕否?

那珍哥在禹明吾家躲了一個多月,回到家來,見打了得勝官司,又計氏在的時候,雖然就如那後來的周天子一般,那些強悍的諸侯畢竟也還有些拘束,今計氏死了,那珍哥就如沒了王的蜜蜂一般,在家裡喝神斷鬼,罵家人媳婦、打丫頭。賣他的那老鴇子都做了親戚來往,人都稱他做「老娘」。晁大舍略有觸犯着他,便撒潑個不了,比那計氏初年降老公的法度更利害十倍。晁大舍比那起初怕計氏的光景更自不同。先年計氏與婆婆商量了要往緊隔壁娘娘廟裡燒燒香,晁大舍也還敢說出兩句話攔阻住了不得去,如今珍哥要遊湖,合了伴就去遊湖;要去游萬仙山,就合了去游萬仙山;要往十王殿去,呼呼的坐了晁大舍的大轎就去,沒人攔得;也還常往鴇子家行走。



  
適值一個孔舉人,原是晁家的親戚,家裡有了喪事。晁家既然計氏沒了,便沒有堂客去弔孝,也自罷休。那曉得珍哥一個,只因有了許多珠翠首飾,錦繡衣裳,無處去施展,要穿戴了去孔家弔孝。晁大舍便極口依隨,收拾了大轎,撥了兩個丫頭,兩個家人娘子。珍哥穿戴的甚是齊整,前呼後擁,到了孔家二門內,下了轎。司門的敲了兩下鼓,孔舉人娘子忙忙的接出來,認得是珍哥,便縮住了腳,不往前走。等珍哥走到跟前,往靈前行過了禮,孔舉人娘子大落落待謝不謝的謝了一謝,也只得勉強讓坐吃茶。

孔舉人娘子道:「人報說晁大奶奶來了,叫我心裡疑惑道:‘晁親家是幾時續娶了親家婆?怎麼就有了晁奶奶了?’原來可是你!沒的是扶過堂屋了!我替晁親家算計,還該另娶個正經親家婆,親家們好相處。」正說中間,只見又是兩下鼓,報是堂客弔孝。孔舉人娘子發放道:「看真着些,休得又是晁奶奶來了!」孔舉人娘子雖口裡說著,身子往外飛跑的迎接。弔過了孝,恭恭敬敬作謝,絶不似待那珍哥的禮數。讓進待茶,卻是蕭鄉宦的夫人合兒婦。穿戴的倒也大不如那珍哥,跟從的倒也甚是寥落。見了珍哥,彼此拜了幾拜,問孔舉人娘子道:「這一位是那一們親家?雖是面善,這會想不起來了。」孔舉人娘子道:「可道面善。這是晁親家寵夫人。」蕭夫人道:「呵,發變的我就不認得了!」到底那蕭夫人老成,不似那孔舉人娘子少年輕薄,隨又與珍哥拜了兩拜,說道:「可是喜你!」


  

讓坐之間,珍哥的臉就如三月的花園,一搭青,一搭紫,一搭綠,一搭紅,要別了起身。蕭夫人道:「你沒的是怪我麼?怎的見我來了就去?」珍哥說:「家裡事忙,改日再會罷。」孔舉人娘子也沒往外送他。倒又是蕭夫人說:「還着個人往外送送兒。」孔舉人娘子道:「家坐客,我不送罷。」另叫了一個助忙的老婆子分咐道:「你去送送晁家奶奶。」珍哥出去了。

蕭夫人道:「出挑的比往時越發標緻,我就不認的他了。想是扶了堂屋了。」孔舉人娘子道:「晁親家沒正經!你老本本等等另娶個正經親家婆,叫他出來隨人情當家理紀的。留着他在家裡提偶戲弄傀儡罷了,沒的叫他出來做甚麼!叫人家低了不是,高了不是。我等後晌合那司鼓的算帳!一片聲是‘晁奶奶來了’,叫我說晁親家幾時續了弦?慌的我往外跑不迭的。見了可是他!我也沒大理他。」蕭夫人道:「司鼓的只見坐著這們大轎,跟隨着這們些人,他知道是誰?人為咱家來,休管他貴賤,一例待了他去。這是為咱家老的們,沒的為他哩!」

再說珍哥打扮的神仙一般,指望那孔家大大小小不知怎麼相待,卻己了個「齊鬍子雌了一頭灰」,夾着扶往家來了,黃着虎臉,撅着嘴,倒象那計家的苦主一般。揪拔了頭面,卸剝了衣裳,長吁短氣,怪惱。晁大舍並不知是甚麼緣故,低三下四的相問。珍哥道:「人家身上不自在,‘怎麼來’,‘怎麼來’,絮叨個不了!想起來,做小老婆的低搭,還是幹那舊營生俐亮!」

正沒好氣,兜着豆子炒,那個李成名的娘子一些眉眼高低不識,叫那晁住的娘子來問他量米做晌午飯。那晁住娘子是劉六劉七里革出來的婆娘,他肯去撩蜂吃螫,說道:「你不好問去?只是指使我!」那李成名娘子合該造化低,撞在他網裡,夾着個簸箕,拿着個升,走到跟前,問珍姨晌午量米做飯。那珍哥二目圓睜,雙眉倒豎,恨不得把那一萬句的罵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子罵的立刻化成了膿血,還象解不過他恨來的。罵道:「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婦歪拉骨接萬人的大開門驢子狗臭屁!什麼‘珍姨’、‘假姨’!你待叫,就叫聲‘奶奶’,你不待叫,夾着你狗扶嘴,嘈遠子去!什麼是‘珍姨’!賊奴才!你家裡有這們幾個珍姨?常時還說有那死材私窠子哩,你胡叫亂叫的罷了,如今那死材私窠子已是沒了,還是珍姨珍姨的!自家奴才淫婦拿着我不當人,怎麼叫別人不鄙賤我?賊忘八!可說你把那腸子收拾的緊緊的,你縱着奴才淫婦們輕慢我,你待指望另尋老婆!可是孔家的那淡嘴私窠子的話麼?只怕我攪亂的叫你九祖不得升天!別說你另要大老婆在我上頭,只怕你娶小老婆在我下頭我還不依哩!從今後,我不依你叫人叫我珍姨!我也不依把那死材私窠子停在正房哩,快叫人替我掀到後頭廂房內丟着去!把那白綾帳子拿下來,我待做夾布子使哩!」一片聲叫人掀那計氏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