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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P 320


作者:西周生
頁數:320 / 410
類別:古典小說

 

醒世因緣傳

作者:西周生
第320,共410。
十月已過,漸次到了冬至,小珍珠依舊還是兩個布衫,一條單褲,害冷躲在廚房。寄姐又碎嘴碎舌的毒罵,狄希陳看了小珍珠這個寒鷄模樣,本等也是不忍;又兼有實實的幾分疼愛,心如刀割一般,心生一計,差了小選子悄悄的把小珍珠的母親叫了他來。狄希陳要與他說話。

再說小珍珠的老子姓韓名蘆,是東城兵馬司的掛搭皂隷;母親戴氏,是個女篦頭的,有幾分夏姬的顏色,又有幾分衛靈公夫人的行止。韓蘆侵使了兵馬的紙贖銀子,追比得緊,只得賣了女兒賠補。小選子尋着戴氏,見了狄希陳,說了些閒話。狄希陳與他說道:「你的女兒不知因甚緣故,只與他主母沒有緣法。雖也不曾打他,但是如今這等嚴寒,還不與他棉褲棉襖。我略說說,便就合我合氣。你可別說是我叫你,你只說是你自己來,看見他沒有棉衣,你可慢慢的說幾句。我悄地與你銀子,做了棉衣送來,只說是你自家做的。」



  
戴氏領略了言語,狄希陳與了他二兩銀子,故意躲過別處,不在家中。戴氏將銀子買了一盒香芋,一盒荸薺,前來看望,見了寄姐合童奶奶、調羹人等。小珍珠從廚房出來,縮着脖子,端着肩膀,緊緊的抄着胳膊,凍的個臉紫紫的,眼裡弔淚。戴氏道:「你怎麼來,這們個腔兒?為甚麼不穿棉襖棉褲?是妝俏哩麼?」小珍珠不曾言語。童奶奶道:「這向窮忙的不知是甚麼。空買了棉花合布,日常沒點功夫替他做出來,他自己又動不的手。」戴氏道:「既是有了棉花合布,這做是不難的,我破二日工夫,拿到家裡,與他做了送來罷。」寄姐道:「哄你哩!也沒棉花!也沒有布!我處心不與他棉褲棉襖的穿,叫他凍凍,我心裡喜歡!」戴氏道:「好奶奶,說的是甚麼話!因為家裡窮,怕凍餓着孩子,一來娘老子使銀子,二來叫孩子圖飽暖。要是這數九的天還穿著單布衫子、破單褲,叫他在家受罷,又投託大人家待怎麼?孩子做下甚麼不是,管教是管教,要凍出孩子病來,我已是割弔了的肉,奶奶,你不疼自家的錢麼?」寄姐道:「你說的正是!我不疼錢,你倒疼割弔的肉麼!」寄姐說著,佯長進屋裡去了。



  
童奶奶收拾的酒飯讓戴氏吃。戴氏道:「看著孩子受罪的一般,甚麼是吃得下的。我不吃這酒飯,我流水家去看他老子,別處操兌弄點子襖來,且叫這孩子穿著再挨!」童奶奶把他那空盒子回了他一盒白老米,一盒醃菜,又與了他六十文成化錢。戴氏也一點兒沒收,拿着空盒子,喪着臉,撅着嘴去了。

戴氏到了家,把銀子交與韓蘆,走到估衣鋪內,用四錢五分銀買了一件明青布裌襖,三錢二分銀買了一條綽藍布夾褲,四錢八分銀子稱了三斤棉花,四錢五分銀買了一匹油綠梭布,四錢八分銀買了一匹平機白布,做了一件主腰,一件背搭,裌襖夾褲從新拆洗,絮了棉套。製做停當,使包袱包着,戴氏自己挾了,來到狄希陳下處,叫小珍珠從頭穿著。

童奶奶合調羹看了這一弄衣服,約也費銀二兩有餘,豈是一個窮皂隷家拿得出來的,也都明白曉得是狄希陳的手腳。但願瞞得過寄姐,便也罷了。但寄姐這個狐狸精,透風就過,是叫人哄騙得的?寄姐冷笑了一回,說道:「好方便人家!不費措處,容易拿出這們些衣裳來!既是拿出這許多衣裳來的人家,就不該又賣了女兒;叫人信不及!這哄吃屎的孩子哄不過,來哄我老人家!你搗的是那裡鬼兒?」戴氏扯脖子帶臉通紅的說道;「混話的!買了人家孩子來,數九的天不與棉衣裳穿,我看拉不上,努筋拔力的替他做了衣裳,不自家討愧,還說長道短的哩!我破着這個丫頭,叫他活也在你,叫他死也在你!你只叫他有口氣兒,我百沒話說;要是折墮殺了,察院沒開着門麼!朝裡沒懸着鼓麼!我自然也有話講。我賣出的孩子,難說叫我管衣裳!這衣裳通共使了二兩四五錢銀子,說不得要照着數兒還我;要不給我,咱到街上與人講講!」寄姐的性氣豈是叫人數落髮作的人?你言我語,彼此相強。童奶奶合調羹做剛做柔的解勸,叫戴氏且去,說:「俺家的丫頭自然沒有叫你管衣裳的理,等狄爺回來,叫他照數還你的銀子。」戴氏也便將錯就錯的去了。

狄希陳後晌回來,寄姐合他嚷罵碰頭,說道:「你待替你娘做甚麼龍袍鳳襖,我又沒曾攔你,為甚麼弄神弄鬼做了衣裳叫淫婦的媽拿了來,罵我這們一頓!我知道你這囚牢忘八合小淫婦蹄子有了帳,待氣殺我哩。狠強人!眼裡有疔瘡,拿着我放不在心上!我把小蹄子的臭扶使熱火箸通的穿了,再使麻線縫着!我叫這雜意雜情的忘八死心塌地沒的指望!」屈的狄希陳指天畫地,血瀝瀝的賭咒,又要把珍珠的棉襖衣裳剝脫下來。調羹是他降怕了的,不敢言語。還是童奶奶說道:「罷麼,姑娘,你年小不知好歹,這北京城裡無故的折墮殺了丫頭,是當頑的哩!你沒見他媽是個刁頭老婆麼?」寄姐道:「沒帳!活打殺了小蹄子淫婦,我替他償命,累不殺您旁人的腿事!」童奶奶道:「累不殺旁人腿事,你替人償命!他狄姑夫少了個娘子,我沒了閨女,怎麼不幹俺事呀!」寄姐道:「罷麼!不勞你扯淡!普天地下,我沒見丈母替女婿爭風的!」童奶奶罵道:「沒的家小婦臭聲!看拉不上!我倒好意的說說,惹出你這們臭屁來了!我就洗着眼兒看你,你只別要到明日裂着大口的叫媽媽!你還不知道京城的利害哩!」調羹再三勸解,方纔大家歇了嘴,不曾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