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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集    P 43


作者:歐陽修
頁數:43 / 544
類別:古典散文

 

歐陽修集

作者:歐陽修
第43,共544。
昔三代之為政,皆聖人之事業;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況其非聖者乎。夫奸邪之士見信於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亂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謂奸且邪矣。蓋其為說,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弊而不思救,豈又善惑者與?抑亦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勝之。舍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陰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計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禍敗矣。何則?患深勢盛難與敵,非馴致而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勝之,作《本論》。

【為君難論上〈慶歷三年〉】



  
語曰為君難者,孰難哉?蓋莫難於用人。夫用人之術,任之必專,信之必篤,然後能盡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慾專,則不復謀於人而拒絶群議,是欲盡一人之用,而先失眾人之心也。信之慾篤,則一切不疑而果于必行,是不審事之可否,不計功之成敗也。夫違眾舉事,又不審計而輕發,其百舉百失而及于禍敗,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敗非,則又從而贊之,以其違眾為獨見之明,以其拒諫為不惑群論,以其偏信而輕發為決於能斷。使後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于禍敗,則雖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嘆也!

前世為人君者,力拒群議,專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于禍敗者多矣,不可以遍舉,請試舉其一二。昔秦苻堅地大兵強,有眾九十六萬,號稱百萬,蔑視東晉,指為一隅,謂可直以氣吞之耳。然而舉國之人,皆言晉不可伐,更進互說者不可勝數。其所陳天時人事,堅隨以強辯折之,忠言讜論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聽。太子宏、少子詵至親之言也,不聽。沙門道安,堅平生所信重者也,數為之言,不聽。惟聽信一將軍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內斷神謀足矣,不煩廣訪朝臣,以亂聖慮。」堅大喜曰:「與吾共定天下者,惟卿爾。」於是決意不疑,遂大舉南伐。兵至壽春,晉以數千人擊之,大敗而歸;比至洛陽,九十六萬兵,亡其八十六萬。堅自此兵威沮喪,不復能振,遂至于亂亡。



  
近五代時,後唐清泰帝患晉祖之鎮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議欲徙之於鄆州。舉朝之士皆諫,以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與謀樞密直學士薛文遇問之,以決可否。文遇對曰:「臣聞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此事斷在陛下,何必更問群臣。」帝大喜曰:「術者言我今年當得一賢佐助我中興,卿其是乎!」即時命學士草制,徙晉祖于鄆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後六日而晉祖反書至,清泰帝憂懼不知所為,謂李崧曰:「我適見薛文遇,為之肉顫,欲自抽刀刺之。」崧對曰:「事已至此,悔無及矣!」但君臣相顧涕泣而已。

由是言之,能力拒群議專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禍敗亂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堅欲與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為賢佐助我中興,可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也。或有詰予曰:「然則用人者,不可專信乎?」應之曰:「齊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諸葛亮,可謂專而信矣,不聞舉齊、蜀之臣民非之也。蓋其令出而舉國之臣民從,事行而舉國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專任而不貳也。使令出而兩國之人不從,事行而兩國之人不便,則彼二君者其肯專任而信之,以失眾心而斂國怨乎?」

【為君難論下】

嗚呼!用人之難難矣,未若聽言之難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辯縱橫而可喜,忠言質樸而多訥,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明暗也。諛言順意而易悅,直言逆耳而觸怒,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賢愚也。是皆未足為難也。若聽其言則可用,然用之有輒敗人之事者;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後為聽言之難也。請試舉其一二。

戰國時,趙將有趙括者,善言兵,自謂天下莫能當。其父奢,趙之名將,老于用兵者也,每與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終不以括為能也,嘆曰:「趙若以括為將,必敗趙事。」其後奢死,趙遂以括為將。其母自見趙王,亦言括不可用。趙王不聽,使括將而攻秦。括為秦軍射死,趙兵大敗,降秦者四十萬人,坑于長平。蓋當時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敗者也。此聽其言可用,用之輒敗人事者,趙括是也。

秦始皇欲伐荊,問其將李信,用兵幾何?信方年少而勇,對曰:「不過二十萬足矣。」始皇大喜。又以問老將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不可。」始皇不悅,曰:「將軍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為可用,即與兵二十萬,使伐荊。王翦遂謝病,退老于頻陽。已而信大為荊人所敗,亡七都尉而還。始皇大慚,自駕如頻陽謝翦,因強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萬不可。」於是卒與六十萬而往,遂以滅荊。夫初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