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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P 46


作者:王充
頁數:46 / 141
類別:中國哲學

 

論衡

作者:王充
第46,共141。
孔子脫驂以賻舊館者,惡情不副禮也。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禮情相應,君子行之。顏淵死,子哭之慟。門人曰:「子慟矣。」「吾非斯人之慟而為?」 夫慟,哀之至也。哭顏淵慟者,殊之眾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無槨,顏路請車以為之槨,孔子不予,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弔舊館,脫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顏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於彼則禮情相副,於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為禮之意。

孔子曰:「鯉也死,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鯉之恩深於顏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鯉,子也;顏淵,他姓也。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



  
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副情於舊館,不稱恩於子,豈以前為士,後為大夫哉?如前為士,士乘二馬;如為大夫,大夫乘三馬。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乘其一乎?為士時乘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乘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脫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孔子重賻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此禮得於他人,制失〔於〕親子也。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雲「君子殺身以成仁」,何難退位以成禮?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信最重也。

問: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傳曰:「倉稟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國饑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口饑不食,不暇顧恩義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饑餓棄信,以子為食。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為信,信不立矣。


  

子適衛,冉子仆,子曰:「庶矣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 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語冉子先富而後教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食與富何別?信與教何異?二子殊教,所尚不同,孔子為國,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曰:「夫子何為乎?」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說《論語》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謙也。」

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為」,問所治為,非問操行也。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失指,孔子非之也?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其非乎對失指也?所非猶有一實,不明其過,而徒雲「使乎使乎!」後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為過。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

或曰:「《春秋》之義也,為賢者諱。蘧伯玉賢,故諱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視其友,欲知其君,視其所使。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春秋》之義,為賢者諱,亦貶纖介之惡。今不非而諱,貶纖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為伯玉諱,宜默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於諱?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也?」

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曰〕:佛肸未為不善,尚猶可入。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軟而易污邪,何以獨不入也?孔子不飲盜泉之水,曾子不入勝母之閭,避惡去污,不以義恥辱名也。盜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恥之;佛肸有惡實,而子欲往。不飲盜泉是,則欲對佛肸非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枉道食篡畔之祿,所謂「浮雲」者非也?或:「權時欲行道也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雲“行道」,不〔當〕言食。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 「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自比以匏瓜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瓜系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難。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瓜,孔子欲安食也。且孔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為食哉?君子不宜言也。匏瓜系而不食,亦系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 「吾豈匏瓜也哉,系而不仕也」?今吾「系而不食」,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人之仕也,主貪祿也。禮義之言,為行道也。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說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曰:「未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吾其為東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