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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P 127


作者:紀曉嵐
頁數:127 / 188
類別:古典散文

 

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紀曉嵐
第127,共188。
疑訝間已到窗外,扣窗問曰:某在此乎?室內泣應曰在,又問留汝乎?泣應曰留,又問汝同床乎,別宿乎?泣良久,乃應曰不同床,誰肯留也。窗外頓足曰敗矣,忽一婦大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饒汝,以為未必,今竟何如,尚有面目攜歸乎?此語之後,惟聞索索人行聲,不聞再語。既而婦又大笑曰:此尚不決汝為何物乎?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義無歸理,此非爾協誘,老奴無詞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無能為也。爾等且寢,我去矣。

穴紙私窺,闃然無影,回顧枕畔,則一艷女橫陳。且喜且駭,問所自來。言身本狐女,為此塚狐買作妾,大婦砐甚,日日加捶楚,度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慮恐怖不留,必為所執,故砓伏床角,俟其追至,始冒死言已失身,冀或相舍,今幸得脫,願生死隨君。



  
灶丁慮無故得妻,或為人物色,致有他虞。女言能自隱形,不為人見,頃縮身為數寸,君頓忘耶。遂留為夫婦,親操井臼,不異貧家,灶丁竟以小康。柱兒于灶丁為外兄,故知其審。

李媼說此事時,雲女尚在,今四十餘年,不知如何矣。此婢遭逢患難,不辭語詭以自污,可謂鋌而走險,然既已自污,則其夫留之為無理,其嫡去之為有詞,此冒險之計,實亦決勝之計也,婢亦黠矣哉。惟其夫初既不顧其後,後又不為之所,使此婢援絶路窮,至一決而橫潰,又何如度德量力,早省此一舉歟。

●哈密屯軍,多牧馬西北深山中,屯弁或往考牧,中途恆憩一民家,主翁或具瓜果,意甚恭謹。久漸款洽,然竊怪其無鄰無裡,不圃不農,寂歷空山,作何生計。一日,偶詰其故,翁無詞自解,雲實蛻形之狐。問狐喜近人,何以僻處,狐多聚族,何以獨居?曰:修道必世外幽棲,始精神堅定。

如往來城市,則嗜欲日生,難以煉形服氣,不免于媚人採補,攝取外丹。儻所害過多,終干天律。至往來墟墓,種類太繁,則蹤跡彰明,易招弋獵,尤非遠害之方,故均不為也。屯弁喜其樸誠,亦不猜懼,約為兄弟,翁亦欣然。

因出便旋,循牆環視,翁笑曰:凡變形之狐,其室皆幻,蛻形之狐,其室皆真。老夫屍解以來,久歸人道,此並葺茅伐木,手自經營,公毋疑如海市也。他日再往,屯軍告月明之夕,不睹人形,而石壁時現二人影,高並丈餘,疑為鬼物,欲改牧廠。屯弁以問,此翁曰:此所謂木石之怪夔罔兩也。



  
山川精氣,翕合而生,其始如泡露,久而漸如煙霧,久而凝聚成形,尚空虛無質,故月下惟見其影。再百餘年,則氣足而有質矣。二物吾亦嘗見之,不為人害,無庸避也。後屯弁泄其事,狐遂徙去。

惟二影今尚存焉。此哈密徐守備所說。徐雲久擬同屯弁往觀,以往返須數日,尚未暇也。

●烏魯木齊牧廠,一夕大風雨,馬驚逸者數十匹,追尋無跡,七八日後,乃自哈密山中出。知為烏魯木齊馬者,馬有火印故也。是地距哈密二十餘程,何以不十日即至。知窮谷幽岩,人跡未到之處,別有捷徑矣。

大學士溫公遣台軍數輩,裹糧往探,皆糧盡空返,終不得路。或曰台軍憚路遠,在近山逗遛旬日,詭雲已往;或曰台軍憚伐山開路勞,又憚移台般運費,故諱不言;或曰自哈密闢展至迪化——即烏魯木齊城名,今因為州名,人煙相接,村落市監,郵傳館舍如內地,又沙平如掌,改而山行,則路既險阻,地亦荒涼,事事皆不適,故不願;或曰道途既減大半,則台軍之額,驛馬之數,以及一切轉運之費,皆應減大半,于官吏頗有損,故陰掣肘。是皆不可知,然七八日得馬之事,終不可解。或又為之說曰:失馬譴重,司牧者以牢醴禱山神,神驅之,故馬速出,非別有路也。

然神能驅之行,何不驅之返乎?

●奴子王廷佑之母言,幼時家在衛河側,一日晨起,聞兩岸呼雜訊,時水暴漲,疑河決,踉蹌出視,則河中一羊,頭昂出水上,巨如五斗栲栳,急如激箭,順流向北去。皆曰羊神過。余謂此蛟螭之類,首似羊也。埤雅載龍九似,亦稱首似牛雲。

●先曾祖母王太夫人八旬時,賓客滿堂,奴子李榮司茶酒,竊滄酒半罌,匿房內,夜歸將寢,聞罌中有鼾聲,怪而撼之。罌中忽語曰:我醉欲眠,爾勿擾。知為狐魅,怒而極撼之。鼾益甚。

探手引之,則一人首出罌口,漸巨如鬥,漸巨如栲栳。榮批其頰,則掉首一搖,連罌旋轉,砰然有聲,觸瓮而碎,已涓滴不遺矣。榮頓足極罵,聞樑上語曰:長孫無禮——長孫榮之小名也,許爾盜不許我盜耶?爾既惜酒,我亦不勝酒,今還爾。據其項而嘔,自頂至踵,淋漓殆遍。

此與余所記西城狐事相似,而更惡作劇。然小人貪冒,無一事不作奸,稍料理之未為過也。

●外祖安公,前母安太夫人父也,歿時家尚盛,諸舅多以金寶殉,或陳璠玙之戒,不省。又築室墓垣外,以數壯夫邏守,柝聲鈴聲,徹夜相答。或曰是樹幟招盜也,亦不省。既而果被發。

蓋盜乘守者晝寢,衣青蓑,矴垣伏草間,故未覺其入。至夜,以椎鑿破棺,柝二擊則亦二椎,柝三擊則亦三椎,故轉以鈴柝不聞聲。伏至天欲曉,鈴柝皆息,乃矴垣遁。故未覺其出。

一含珠巨如龍眼核,亦裂頦取去。先聞之也,告官大索,未得間,諸舅同夢外祖曰:吾夙生負此三人財,今取償捕亦不獲,惟我未嘗屠割彼,而橫見酷虐,刃眘斷我頤,是當受報,吾得直于冥司矣。後月餘獲一盜,果取珠者。珠為屍氣所蝕,已青黯不值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