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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日記    P 57


作者:屠格涅夫
頁數:57 / 111
類別:世界名著

 

獵人日記

作者:屠格涅夫
第57,共111。
傍晚我打完獵,獨自駕着一輛賽跑馬車回去。距家還有七八俄里路;我的馬兒是匹腳力矯健的好母馬,它在飛塵滾滾的大路上歡騰地奔馳着,時不時地打着響鼻,晃着耳朵;那只疲累了的狗在車軲轆後邊步步緊跟,彷彿有繩子牽住似的。大雷雨就要來了。前面有一大片淡紫色的雲從樹林後面徐徐地升起;在我的頭頂上空,有一條條長長的灰雲朝我飛掠過來;爆竹柳驚惶地搖晃着,簌簌作響。悶人的炎熱驟然變得又潮又冷;陰影迅速地變濃了。我拿繮繩抽一下馬,讓車子奔下溪谷,越過一條長滿柳叢的乾枯的小溪,上了坡,進入了一片樹林。在我前面那片已經昏暗下來的密密的榛樹叢裡有一條曲曲歪歪的路;我的馬車費勁地前進着。百年的老橡樹和椴樹向四處伸出堅硬的老根,橫在深深的舊車轍上;我的馬車在這些樹根上顛顛蹦蹦,我的馬也走得跌跌絆絆的。狂風猛地在上空怒號起來,隨之樹木也開始大肆喧嘩,大顆大顆的雨點兇猛地敲打着樹葉,電光一閃,雷聲響開了。下起了傾盆大雨。車子緩緩而行,沒多久便不得不停了下來:我的馬兒陷在泥濘裡了,四下黑得什麼也看不見。我隨便地躲到一個寬寬的樹叢下。我曲縮起身子,遮着臉,耐着性子等待雨停,突然在電光中瞥見大路上有一個高高的人影。我便朝着那個地方細細凝視——那人影彷彿是從我車旁的地裡冒出來的。

「什麼人?」一個響亮的聲音問。「你是什麼人呀?」



  
「我是這裡的護林人。」我報了自己的姓名。

「哦,我知道的!您是回家去的吧?」

「是回家。可你瞧,多大的雷雨呀……」

「是呀,大雷雨,」那聲音回答說。

一道白晃晃的電光把這個護林人從頭到腳照得通亮,緊接着響起急促而爆烈的雷聲。雨下得倍加起勁了。

「不會很快就過去的,」護林人又說了一句。「怎麼辦呢!」

「要不,我帶你到我家去吧,」他若斷若續地說。「那就麻煩你了。」

「請坐上車吧。」


  

他走到馬頭旁,抓住馬籠頭,把馬從泥濘里拉了出來。馬車起動了。我的車子宛如「大海中一葉扁舟」,搖搖晃晃,我抓住車子的座墊,一邊吆喝着狗。我那可憐的母馬費勁地走在爛泥地裡。四腿時而打滑,時而磕絆;護林人在車轅前邊東搖西晃,像個鬼影。我們走/-一大陣子;我的帶路人終於停下腳步。「我們到家老爺,」他語調平和地說道。籬笆門嘎地一聲推開了,幾隻小狗齊聲叫喊起來。我抬起頭,藉著閃電的亮光,看到圍着籬笆的寬敞院落中間有一座小房子。從一扇小窗裡透出暗淡的燈光。護林人把馬牽到台階旁,便敲起門來。「馬上來,馬上來!」響起一個尖細的童聲,又聽到光腳丫的踩步聲,門閂砰一聲撥開了,一個穿著小襯衫。腰問束着布帶子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舉着提燈,出現在門。

「給老爺照路,」他對她說。「我把您的車子推到棚子裡。」小姑娘瞥了我一眼,便往屋裡走去。我跟着她走了進去。護林人住的只有一間屋子,薰得黑黑的,而且很低矮,屋裡空蕩蕩的,沒有高板床,也沒有隔牆。牆上掛着一件破皮襖。長凳上擱着了支單筒獵槍,屋角裡放著一堆破爛;爐子旁擺着兩隻大瓦罐。桌上燃着松明,悲愁地爆燃一陣,又慢慢地暗下來。房子的正中有一根長竿,一端掛着一個搖籃。小姑娘熄滅了提燈,坐到小板凳上,用右手搖起搖籃,用左手整了整松明。我瞧了瞧周圍,心裡感到很不好受:夜晚走進農家的屋子真是很不愉快的事。搖籃裡的嬰兒不安而急促地呼吸着。

「你是一個人在家嗎?」我問小姑娘。「一個人。」她說得几乎聽不清楚。「你是護林人的閨女?」

「是護林人的。」她低聲地回答。

門咯吱一聲響了,護林人低着頭,跨進門來。他從地上拿起提燈,走到桌子旁,把提燈點上了。

「點鬆明您興許不習慣吧?」他說,抖了抖鬈髮。

我瞅了瞅他。我很少看到有這樣帥氣的漢子。他身材魁梧,寬肩膀,體形健美。從那淋濕的麻布襯衫裡突露出結實的肌肉。黑黑的鬈曲的大鬍子把他那嚴肅而剛毅的臉盤遮住了一半;兩道相挨着的闊眉毛下閃動着一對無畏的不很大的褐色眼睛。他的兩手輕輕地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

我向他道了謝,並問了他的名字。

「我叫福馬,」他回答說,「而外號叫孤狼∞。」

「你就是孤狼呀?」

我倍感好奇地打量了’他。我常常聽到我的葉爾莫萊和其他人談論護林人孤狼的事,附近的莊稼人都像怕火似的‘lfl他。聽他們說,世上還不曾有過像他那樣盡心盡責的護林人:「連一捆枯枝都不讓人拿走;要是你拿走林中的東西,無論在什麼時候,哪在深更半夜,他會像雪一樣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你休想抗拒,因為他力大無比,又像魔鬼那樣靈活……沒有任何東西能收買他,無論金錢美酒都不管用;他不受任何誘惑。有些人多次想幹掉他,都幹不成。」

附近的莊稼人就是這樣評說孤狼的。

「原來你就是孤狼呀,」我重複了一句,「夥計,我聽人說起壺你。人家說你是什麼人都不放過的。」

「我是盡自己的職責,」他陰鬱地回答說,「總不能白吃主人荔的飯呀。」

他從腰後取出斧子,蹲在地上削起松明來。「怎麼,你沒有內當家的嗎?」我問他。

「沒有,」他回答說,使勁地揮一下斧子。「是不是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