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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字    P 36


作者:霍桑
頁數:36 / 70
類別:世界名著

 

紅字

作者:霍桑
第36,共70。
牧師漸漸地比較平靜了。不過,他的目光很快便迎到一道微弱的閃光,起初還在遠處,後來便沿街逐漸接近了。那閃光投在周圍,可以辨出這裡有一根立枝,那裡有一段園籬;這兒有一扇格窗玻璃,那兒有一個卿筒和滿槽的水;近處還有一座拱形橡木大門,上面有鐵製扣環,下面是一段粗木充當台階。可敬的丁梅斯代爾先生儘管此時堅信,他的末日已經在他聽到的腳步聲中悄悄臨近,但還是注意到了這些細小之物;而且再過幾分鐘,那閃亮的燈光就要照到他,暴露出他隱藏已久的秘密。當那燈光越來越近時,他在那一暈光圈之中看到了他的牧師兄弟——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他同道中的父輩,也是他極為敬重的朋友——可敬的威爾遜先生;據丁梅斯代爾先生此時的推斷,他一定是剛從某個彌留者的病榻邊祈禱歸來。事實果然如此。這位好心的老牧師正是剛剛從溫斯洛普總督的停屍房中回來,那位大人就在這一時辰中從塵世升入了天國。此時,老牧師象舊日的聖者似的,周圍罩着一圈光環,使他在這罪孽的昏夜中發出榮光——似乎那已故的總督把自己的榮光遺贈繪了他,又好象當老牧師仰望那凱旋的朝聖者跨進天國時,那遙遠的天光灑到了他身上——簡而言之,此財那好心的神父威爾遜正借助燈光為自己引路,一步步走回家去!也正是那盞燈的昏光,觸發了丁梅斯代爾先生的上述奇思異想,使他綻出了微笑——不,他簡直是對那想法放聲大笑——之後就懷疑自己是否要發瘋了。可敬的威爾遜先生走過刑台時,一手將黑色寬袖長法衣緊緊裹住他的身軀,另一手將燈舉到胸前,就在此刻,丁梅斯代爾牧師几乎禁不住要說出口了:

「晚上好,可敬的威爾遜神父!我請求你到這裡來,陪我過上一小時歡樂的時光吧!」



  
天啊!丁梅斯代爾先生當真說出聲了嗎?在一剎那間,他相信這些話確實已經說出了口。其實只是在他的想象之中發出了聲。那可敬的威爾遜神父依舊緩緩地朝前走着,眼睛死盯住腳下的泥徑,根本沒朝刑台側頭瞥上一眼。在那閃亮的燈光漸漸消逝在遠處之後,牧師在襲來的一陣昏迷中發現,剛纔那一刻間,確實有一種非常焦心的危機;儘管他內心不禁竭力用一種淒涼的強顏歡笑來加以寬慰。

不久,在他腦海中的肅穆幻象中又悄悄夾雜進來同樣可怕的古怪念頭。他感到由於不慣于夜間的涼意,四肢逐漸發僵,並且懷疑自己還能否走下刑台的台階。天將破曉,他會被人發現站在台上。四鄰將開始起身。最早起床的人踏人晨曦的微光,將會看到有個輪廓模糊的身形高高站在恥辱台上;於是便會在半驚駭半好奇之中走開去,敲開一家又一家的大門,叫人們出來看這已死的罪人的鬼魂——那人一定會這麼想的。一陣破曉時的喧閙將從一家飛到另一家。之後,曙光漸明,老漢們會匆忙爬起身,穿上法蘭絨長袍,主婦們則顧不上脫下她們的睡衣。那伙衣冠楚楚的人物,平素裡從來沒人見過他們有一絲頭髮散亂,此時也會遭了夢魘股的衣冠不整地就跑到了眾人眼前。老總督貝靈漢會歪戴着他那詹姆士王時期的環狀皺領,繃緊面孔走出來;西賓斯太太,由於徹夜邀游不曾闔眼,臉色會較平時更加難看,而裙上還會沾着林中細校;好心的威爾遜神父也會來的,他在死者床邊熬了半夜,對於這麼早就給從光榮的聖徒的美夢中驚醒,滿肚子不高興。到這裡來的還會有了梅斯代爾先生教堂中的長老們和執事們,以及那些對自己的牧師祟拜之極、在她們潔白的心胸中為他立了聖龕的少女們;順便說一下,她們此時正在慌亂之中,會根本來不及蒙上面巾。總而言之,所有的人都會磕磕絆絆地通過門檻,在刑台四周抬起驚惶的面孔。他們會依稀看到那裡站着一個人,額上映着東方的紅光,那會是誰呢?除去可敬的阿瑟·丁梅斯代爾先生還能是誰!他已經凍得半死,正滿面羞慚地站在海絲特·白蘭曾經示眾的地方!

牧師的神思隨着這一荒唐可怖的畫面馳騁,在不知不覺之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一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這狂笑立刻得到一聲輕靈的童稚笑聲的響應,隨着一陣心悸——不過他弄不清到底是出於劇烈的痛楚抑或極度的歡樂——,他從笑聲中辨出了小珠兒的腔調。



  
「珠兒!小珠兒!」他稍停片刻就喊道;然後,他壓低了嗓音說:「海絲特!海絲特·白蘭!是你在那兒嗎?」

「是的;我是海絲特·白蘭!」她應答着,語調中充滿驚奇;接着牧師聽到了她走下便道,逐漸接近的腳步聲。「是我,還有我的小珠兒。」

「你從哪裡來,海絲特?」牧師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啦?」

「我剛剛守護在一個死者的床邊,」海絲特·白蘭回答說,「是在溫斯洛普總督床邊,給他量了袍子的尺寸,現在我正往家裡走。」

「上這兒來吧,海絲特,你,還有小珠兒,」可敬的丁梅斯代爾先生說。「你們母女倆以前已經在這兒站過了,可是我當時沒和你們在一起。再上來一次吧,我們三日人一起站着吧!」

她默默地踏上台階,並且站到了台上,手中一直牽着小珠兒。牧師夠着孩子的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就在他這麼做的瞬間,似有一般不同於他自己生命的新生命的激越之潮,急流般湧入他的心房,衝過他周身的血管,彷彿那母女倆正把她們生命的溫暖傳遞給他半麻木的軀體。三人構成了一條閉合的電路。

「牧師!」小珠兒悄聲說。

「你要說什麼啊,孩子?」丁梅斯代爾先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