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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P 17


作者:吳研人
頁數:17 / 229
類別:古典小說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作者:吳研人
第17,共229。
我道:「說是說完了,只是甚麼『東洋照會』我可不懂,還要請教。」述農又笑道:「我不合隨口帶說了這麼一句話,又惹起你的麻煩。這『東洋照會』是上海的一句土談。晚上關了城門之後,照例是有公事的人要出進,必須有了照會,或者有了對牌,才可以開門;上海卻不是這樣,只要有了一角小洋錢,就可以開得。卻又隔着兩扇門,不便彰明較著的大聲說是送錢來,所以嘴裡還是說照會;等看門的人走到門裡時,就把一角小洋錢,在門縫裡遞了進去,馬上就開了。因為上海通行的是日本小洋錢,所以就叫他作『東洋照會』。」我聽了這才明白。因又問道:「你說故事多得很,何不再講些聽聽呢?」述農道:「你又來了。這沒頭沒腦的,叫我從哪裡說起?這個除非是偶然提到了,才想得着呀。」我說道:「你只在上海城裡城外的事想去,或者官場上面,或者外國人上面,總有想得着的。」述農道:「一時之間,委實想不起來。以後我想起了,用紙筆記來,等你來了就說罷。」我道:「我總不信一件也想不起,不過你有意吝教罷了。」述農被我纏不過,只得低下頭去想。一會道:「大海撈針似的,哪裡想得起來!」我道:「我想那轎班忽然做了把總,一定是有笑話的。」述農拍手道:「有的!可不是這個把總,另外一個把總。我就說了這個來搪塞罷。有一個把總,在吳淞甚麼營裡面,當一個甚麼小小的差事,一個月也不過幾兩銀子。一天,不知為了甚麼事,得罪了一個哨官。這哨官是個守備。這守備因為那把總得罪了他,他就在營官面前說了他一大套壞話,營官信了一面之詞,就把那把總的差事撤了。那把總沒了差事,流離浪蕩的沒處投奔。後來到了上海,恰好巡捕房招巡捕,他便去投充巡捕,果然選上了,每月也有十元八元的工食,倒也同在營裡差不多。有一天,冤家路窄,這一位守備,不知為了甚麼事到上海來了,在馬路上大聲叫『東洋車』。被他看見了,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正要想法子尋他的事,恰好他在那裡大聲叫車,便走上去,用手中的木棍,在他身上很很的打了兩下,大喝道:『你知道租界的規矩麼?在這裡大呼小叫,你只怕要吃外國官司呢!』守備回頭一看,見是仇人,也耐不住道:『甚麼規矩不規矩!你也得要好好的關照,怎麼就動手打人?』巡捕道:『你再說,請你到巡捕房去!』守備道:『我又不曾犯法,就到巡捕房裡怕甚麼!』巡捕聽說,就上前一把辮子,拖了要去。那守備未免掙紮了幾下。那巡捕就趁勢把自己號衣撕破了一塊,一路上拖着他走。又把他的長衫,褫了下來,摔在路旁。到得巡捕房時,只說他在當馬路小便,我去禁止,他就打起人來,把號衣也撕破了。那守備要開口分辯,被一個外國人過來,沒得沒腦的打了兩個巴掌。你想,外國人又不是包龍圖,況且又不懂中國話,自然中了他的『膚受之朔』了。不由分說,就把這守備關起來。恰好第二天是禮拜,第三天接着又是中國皇帝的萬壽,會審公堂照例停審,可憐他白白的在巡捕房裡面關了幾天。好容易盼到那天要解公堂了,他滿望公堂上面,到底有個中國官,可以說得明白,就好一五一十的伸訴了。誰知上得公堂時,只見那把總升了巡捕的上堂說了一遍。仍然說是被他撕破號衣。堂上的中國官,也不問一句話,便判了打一百板,押十四天。他還要伸說時,已經有兩個差人過來,不由分說,拉了下去,送到班房裡面。他心中還想道:「原來說打一百板,是不打的,這也罷了。」誰知到了下午三點鐘時候,說是坐晚堂了,兩個差人來,拖了就走,到得堂上,不由分說的,劈劈拍拍打了一百板,打得鮮血淋漓;就有一個巡捕上來,拖了下去,上了手-,押送到巡捕房裡,足足的監禁了十四天;又帶到公堂,過了一堂,方纔放了。你說巡捕的氣焰,可怕不可怕呢!」我說道:「外國人不懂話,受了他那『膚受之朔』,且不必說。那公堂上的問官,他是個中國人,也應該問個明白,何以也這樣一問也不問,就判斷了呢?」述農道:「這裡面有兩層道理:一層是上海租界的官司,除非認真的一件大事,方纔有兩面審問的;其餘打架細故,非但不問被告,並且連原告也不問,只憑着包探、巡捕的話就算了。他的意思,還以為那包探、巡捕是辦公的人,一定公正的呢,哪裡知道就有這把總升巡捕的那一樁前情後節呢。第二層,這會審公堂的華官,雖然擔著個會審的名目,其實猶如木偶一般,見了外國人就害怕的了不得,生怕得罪了外國人,外國人告訴了上司,撤了差,磕碎了飯碗,所以平日問案,外國人說甚麼就是甚麼。這巡捕是外國人用的,他平日見了,也要帶三分懼怕,何況這回巡捕做了原告,自然不問青紅皂白,要懲辦被告了。」

我正要再往下追問時,繼之打發人送條子來,叫我進城,說有要事商量。我只得別過述農,進城而去。



  
正是:適聞海上稱奇事,又歷城中傀儡場。未知進城後有甚麼要事,且待下回再說——


  

011回 紗窗外潛身窺賊跡 房門前瞥眼睹奇形

當下我別過述農,騎馬進城。路過那苟公館門首,只見他大開中門,門外有許多馬匹;街上堆了不少的爆竹紙,那爆竹還在那裡放個不住。心中暗想,莫非辦甚麼喜事,然而上半天何以不見動靜?繼之家本來同他也有點往來,何以並未見有帖子?一路狐疑着回去,要問繼之,偏偏繼之又出門拜客去了。從日落西山,等到上燈時候,方纔回來。一見了我,便說道:「我說你出城,我進城,大家都走的是這條路,何以不遇見呢,原來你到你令伯那裡去過一次,所以相左了。」我道:「大哥怎麼就知道了?」繼之道;「我回來了不多一會,你令伯就來拜我,談了好半天才去。我恐怕明日一早要到關上去,有幾天不得進城,不能回拜他,所以他走了。我寫了個條子請你進城,一面就先去回拜了他,談到此刻才散。」我道:「這個可謂長談了。」繼之道;「他的脾氣同我們兩樣,同他談天,不過東拉拉,西拉拉罷了。他是個風流隊裡的人物,年紀雖然大了,興緻卻還不減呢。這回到通州勘荒去,你道他怎麼個勘法?他到通州只住了五天,拜了拜本州,就到上海去玩了這多少日子。等到回來時,又攏那裡一攏,就回來了,方纔同我談了半天上海的風氣,真是愈出愈奇了。大凡女子媚人,總是借助脂粉,誰知上海的婊子,近來大行戴墨晶眼鏡。你想這杏臉桃腮上面,加上兩片墨黑的東西,有甚麼好看呢?還有一層,聽說水煙筒都是用銀子打造的,這不是浪費得無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