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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P 28


作者:吳研人
頁數:28 / 229
類別:古典小說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作者:吳研人
第28,共229。
吃過了午飯,因想起我伯母有病,不免去探望探望,就走到我伯父公館裡去。我伯父也正在吃飯呢,見了我便問道:「你吃過飯沒有?」我道:「吃過了,來望伯母呢,不知伯母可好了些?」伯父道:「總是這麼樣,不好不壞的。你來了,到房裡去看看他罷。」我聽說就走了進去。只見我伯母坐在床上,床前安放一張茶几,正伏在茶几上啜粥。床上還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在那裡捶背。我便問道:「伯母今天可好些?」我伯母道:「侄少爺請坐。今日覺着好點了。難得你惦記着來看看我。我這病,只怕難得好的了。」我道:「那裡來的話。一個人誰沒有三天兩天的病,只要調理幾天,自然好了。」伯母道:「不是這麼說。我這個病時常發作,近來醫生都說要成個癆病的了。我今年五十多歲的人了,如果成了癆病,還能夠耽擱得多少日子呢!」我道:「伯母這回得病有幾天了?」伯母道:「我一年到頭,那一天不是帶著病的!只要不躺在床上,就算是個好人。這回又躺了七八天了。」我道:「為甚不給侄兒一個信,也好來望望?侄兒直到昨天來了才知道呢。」伯母聽了嘆一口氣,推開了粥碗,旁邊就有一個傭婦走過來,連茶几端了去。我伯母便躺下道:「侄少爺,你到床跟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們談談罷。」我就走了過去坐下。

歇了一歇,我伯母又嘆了一口氣道:「侄少爺,我自從入門以後,雖然生過兩個孩子,卻都養不住,此刻是早已絶望的了。你伯父雖然討了兩個姨娘,卻都是同石田一般的。這回我的病要是不得好,你看可憐不可憐?」我道:「這是甚麼話!只要將息兩天就好了,那醫生的話未必都靠得住。」伯母又道:「你叔叔聽說有兩個兒子,他又遠在山東,並且他的脾氣古怪得很,這二十年裡面,絶跡沒有一封信來過。你可曾通過信?」我道:「就是去年父親亡故之後,曾經寫過一封信去,也沒有回信。並且侄兒也不曾見過,就只知道有這麼一位叔叔就是了。」伯母道:「我因為沒有孩子,要想把你叔叔那個小的承繼過來,去了十多封信,也總不見有一封信來。論起來,總是你伯父窮之過,要是有了十萬八萬的家當,不要說是自己親房,只怕那遠房的也爭着要承繼呢。你伯父常時說起,都說侄少爺是很明白能幹的人,將來我有個甚麼三長兩短,侄少爺又是獨子,不便出繼,只好請侄少爺照應我的後事,兼祧過來。不知侄少爺可肯不肯?」我道:「伯母且安心調理,不要性急,自然這病要好的,此刻何必耽這個無謂的心思。做侄兒的自然總盡個晚輩的義務,伯母但請放心,不要胡亂耽心思要緊。」一面說話時,只見伯母昏昏沉沉的,象是睡着了。床上那小丫頭,還在那裡捶着腿。我便悄悄的退了出來。



  
伯父已經吃過飯,往書房裡去了,我便走到書房裡去。只見伯父躺在煙床上吃煙,見了我便問道:「你看伯母那病要緊麼?」我道:「據說醫家說是要成癆病,只要趁早調理,怕還不要緊。」伯父站起來,在護書裡面檢出一封電報,遞給我道:「這是給你的。昨天已經到了,我本想叫人給你送去,因為我心緒亂得很,就忘了。」我急看那封面時,正是家鄉來的,吃了一驚。忙問道:「伯父翻出來看過麼?」伯父道:「我只翻了收信的人名,見是轉交你的,底下我就沒有翻了,你自己翻出罷。」我聽得這話。心中十分忙亂,急急辭了伯父,回到繼之公館,手忙腳亂的,檢出《電報新編》,逐字翻出來。誰知不翻猶可,只這一翻,嚇得我:

魂飛魄越心無主,膽裂肝摧痛欲號!要知翻出些甚麼話來,且待下回再記——


  

017回 整歸裝遊子走長途 抵家門慈親喜無恙

你道翻出些甚麼來?原來第一個翻出來是個「母」字,第二個是「病」字;我見了這兩個字已經急了,連忙再翻那第三個字時,禁不得又是一個「危」字。此時只嚇得我手足冰冷!忙忙的往下再翻,卻是一個「速」字,底下還有一個字,料來是個「歸」字、「回」字之類,也無心去再翻了。連忙懷了電報,出門騎了一匹馬,飛也似的跑到關上,見了繼之,氣也不曾喘定,話也說不出來,倒把繼之嚇了一跳。我在懷裡掏出那電報來,遞給繼之道:「大哥,這會叫我怎樣!」繼之看了道:「那麼你趕緊回去走一趟罷。」我道:「今日就動身,也得要十來天才得到家,叫我怎麼樣呢!」繼之道:「好兄弟,急呢,是怪不得你急,但是你急也沒用。今天下水船是斷來不及了,明天動身罷。」我獃了半晌道:「昨天託大哥的家信,寄了麼?」繼之道:「沒有呢,我因為一時沒有便人,此刻還在家裡書桌子抽屜裡。你令伯知道了沒有呢?」我道:「沒有。」繼之道:「你進城去罷。到令伯處告訴過了,回去拿了那家信銀子,仍舊趕出城來,行李鋪蓋也叫他們給你送出來。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裡住了,明日等下水船到了,就在這裡叫個划子劃了去,豈不便當?」

我聽了不敢耽擱,一匹馬飛跑進城,見了伯父,告訴了一切,又到房裡去告訴了伯母。伯母嘆道:「到底嬸嬸好福氣,有了病,可以叫侄少爺回去;象我這個孤鬼——」說到這裡,便嚥住了。憩了一憩道:「侄少爺回去,等嬸嬸好了,還請早點出來,我這裡很盼個自己人呢。今天早起給侄少爺說的話,我見侄少爺沒有甚麼推托,正自歡喜,誰知為了嬸嬸的事,又要回去。這是我的孤苦命!侄少爺,你這回再到南京,還不知道見得着我不呢!」我正要回答,伯父慢騰騰的說道:「這回回去了,伏伺得你母親好了,好歹在家裡,安安分分的讀書,用上兩年功,等起了服,也好去小考。不然,就捐個監去下場。我這裡等王俎香的利錢寄到了,就給你寄回去。還出來鬼混些甚麼!小孩子們,有甚麼脾氣不脾氣的!前回你說甚麼不歡喜作八股,我就很想教訓你一頓,可見得你是個不安分、不就範圍的野性子。我們家的子侄,誰象你來!」我只得答應兩個「是」字。伯母道:「侄少爺,你無論出來不出來,請你務必記着我。我雖然沒有甚麼好處給你,也是一場情義。」我方欲回答,我伯父又問道:「你幾時動身?」我道:「今日來不及了,打算明日就動身。」伯父道:「那麼你早點去收拾罷。」

我就辭了出來,回去取了銀子。那家信用不着,就撕掉了。收拾過行李,交代底下人送到關上去。又到上房裡,別過繼之老太太與及繼之夫人,不免也有些珍重的話,不必細表。當下我又騎了馬,走到大關,見過繼之。繼之道:「你此刻不要心急,不要在路上自己急出個病來!」我道:「但我所辦的書啟的事,叫哪個接辦呢?」繼之道:「這個你盡放心,其實我抽個空兒,自己也可辦了,何況還有人呢。你這番回去,老伯母好了,可就早點出來。這一向盤桓熟了,倒有點戀戀不捨呢。」我就把伯父叫我在家讀書的話,述了一遍。繼之笑了一笑,並不說話。憩了一會,述農也來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