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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    P 12


作者:福樓拜
頁數:12 / 106
類別:文學

 

包法利夫人

作者:福樓拜
第12,共106。
新娘子事先懇求父親,免掉閙新房的俗套。但是老表中有個海魚販子,特別帶了一對比目魚作新婚的賀禮,還用嘴把水從鑰匙孔裡噴進新房去;碰巧盧奧老爹走過,把他攔住,並且對他解釋:女婿是有地位的人,這樣閙房未免舉止失當。老表只得勉強住手。但在心裡,他怪盧奧老爹擺臭架子,就去一個角落裡向另外四五個客人發牢騷,這幾個人偶爾一連幾次在酒席桌上吃了幾塊劣質肉,也怪主人刻薄,於是都嘰嘰咕咕,隱隱約約地咒這一家子沒有好下場。
包法利老太太一天沒有開口。媳婦的打扮,酒席的安排,全都沒有同她商量;她老早就退席了。她的丈夫非但不跟她走,反面要人去聖·維克託買雪茄煙來,一直吸到天亮,同時喝着摻櫻桃酒的烈性酒——這兩種酒摻在一起,鄉下人還沒有喝過,因此對他格外佩服。
夏爾生來不會開玩笑,因此在酒席桌上,表現並不出色。從上湯起,客人義不容辭地對他說了些俏皮打趣的話,有的音同義不同,有的意義雙關,有的是客套話,有的是下流話,說得他招架不住,更沒有還嘴之力。
到了第二天,說也奇怪,他卻前後判若兩人。人家簡直會以為他是昨天的少女變成新媳婦了;而新娘子卻若無其事,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最機靈的人對她也莫測高深,當她走過他們身邊時,他們反倒顯得比她更加心情緊張。可是夏爾卻掩飾不住他的高興。他親親熱熱地叫她「娘子」,碰到人就問她,到各處去找她,時常把她拉到院子裡去,老遠就可以看見他們在樹木中間並肩走着,他摟住她的腰,身子几乎俯在她身子上,他的頭把她的胸衣都蹭皺了。


  
婚禮之後過了兩天,新夫婦要走了:夏爾要看病人,不能離開太久。盧奧老爹套上他的小篷車,親自把他們送到瓦松鎮。他最後吻了一次女兒,就下了車,走上歸途。他大約走了百來步,又站住回頭看,看見小篷車越走越遠,車輪揚起了一片塵土,他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接着他想起了他自己的婚禮,過去了的日子,他妻子第一次懷孕;他從岳父家把她帶回去,那一天,他自己也是多麼快活,他們一前一後騎在馬上,在雪地裡跑着;因為那時是聖誕節前後,田野一片白茫茫的;她的一隻胳膊抱著他,另外一隻挎着籃子;她的帽子是科州貨,長長的花邊帽帶給風一吹,有時飄拂到她嘴上;他一回頭,就看見她小小的紅臉蛋,緊緊貼著他的肩膀,在金黃色的帽沿下,靜靜地微笑。她的手指怕冷,不一會兒就伸進他懷裡。這一切都是陳年往事了!他們的兒子要活到今天,也該三十歲了:他不由得回頭看看,但路上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覺得自己好淒涼,就像一所搬空了傢具的房屋;溫情脈脈的回憶,憂鬱惆悵的思想,交織在他酒醉飯飽、如墜五里霧中的頭腦裡,他一時真想轉到教堂去,看看他妻子的墓地。不過他怕去了還會愁上加愁,就一直回家了。


  
夏爾夫婦回到托特,大約有六點鐘了。左鄰右舍都在窗前看他們醫生的新夫人。
年老的女傭人出來,見過了新的女主人,抱歉地說晚餐還沒有準備好,請少奶奶稍候片刻,先熟悉熟悉她的新居。
第五節

新居是一所磚牆的房子,正面朝着街道,或者不如說在大路邊上。門後面掛了一件小翻領的披風,一副馬籠頭,一頂黑皮帽,在門角落裡,還有一副皮綁腿扔在地上,上面沾的泥都已經幹了。右邊是廳子,也就是餐廳兼起居室。鵝黃色的糊牆紙,高處發白的花葉飾邊都卷起來了,因為紙下面墊的帆布沒有鋪平,整張牆紙都是顫巍巍的;綉了紅邊的白布帘子,交錯地掛在窗子上;在壁爐上方狹窄的框架裡,放了一座光閃閃的鐘,鐘上有希臘名醫的頭像,兩邊是兩個包銀的蠟燭台,上而扣着橢圓形的罩子。過道左邊是夏爾的診室,是一個六步來寬的小房間,裡頭有一張桌子,三把椅子,一張看病用的扶手椅。一部原封未動、六十厚冊的《醫學辭典》,几乎擺滿了一個六層的松木書架,書的毛邊雖然還沒有裁開,但經過一次一次的轉手出賣,書脊的裝訂卻早已磨損了。看病的時候,聞得到隔壁熬黃油的香味;人在廚房裡,同樣聽得見病人在診室咳嗽,或者是講病歷的聲音。再往裡走,正對著院子和馬棚,是一間年久失修的大灶屋,現在當柴房、庫房、儲藏室用,裡面擱滿了廢鐵、空桶、不能再用的農具,還有很多積滿了灰塵、摸不清派什麼用場的東西。
花園不寬,呈長方形,兩邊有兩道土牆,靠牆種了綠蔭成行的杏樹,走到盡頭有一道荊棘籬笆,外面就是田野了。花園當中有一個青石板的日規,座子是磚砌的;有四個對稱的花壇,上面種了稀疏的野薔薇,圍着一方比野花更重要、更有用的菜地。緊靠花園裡首,在一棵雪松底下,有一座神甫誦經的石膏像。
艾瑪上樓來看房子。第一間沒有傢具;第二間是新夫婦的寢室,靠裡有一張桃花心木床,掛着紅色床幔。五斗柜上,放著一個蚌殼盒子,作為裝飾;靠窗的書桌上.有一個長頸大肚玻璃瓶,裡面插了一束桔子花,還用白色緞帶扎着。這是新娘子的花束,前一個新娘子的!艾瑪看了一眼。夏爾這才發現.趕快把花拿走,放到閣樓上去,而艾瑪坐在一把扶手椅裡,帶來的東西放在身邊,卻想到裝在紙盒裡的結婚禮花,一面出神,一面尋思:萬一不幸她要是死了,花又會怎樣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