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包法利夫人    P 100


作者:福樓拜
頁數:100 / 106
類別:文學

 

包法利夫人

作者:福樓拜
第100,共106。
大鐮刀呀割麥穗,
要拾麥穗不怕累,
小南妹妹彎下腰,
要拾麥穗下田溝。


  
「瞎子!」她喊道。
艾瑪大笑起來,笑得令人難以忍受,如瘋如狂,傷心絶望,她相信永恆的黑暗就像瞎子丑惡的臉孔一樣可怕。
那天颳風好厲害,
吹得短裙飄起來!
一陣抽搐,她倒在床褥上。大家過去一看,她己經斷了氣。
第九節

人死之時,彷彿總會發出令人麻木的感覺,使人很難理解、也難相信:生命怎麼化為烏有了。
但當夏爾看見她一動不動時,就撲到她身上,喊道:
「永別了!永別了!」
奧默和卡尼韋把他拉到房間外面去。
「你要剋制自己!」
「是的,」他掙扎着說.「我明白,我不會出事的。不過,放開我吧!我要看看她!她是我的妻子呀!」
於是他哭了起來。
「哭吧,」藥劑師接著說,「哭個痛快,你就會好些了!」
夏爾變得比孩子還脆弱,由他們拉到樓下廳子裡,奧默先生接着也回家了。
他在廣場上碰到瞎子,他拖拖拉拉地到榮鎮來討消炎膏,碰到人就打聽藥劑師住的地方。
「得了!你以為我閒得沒事要打狗嗎!咳!去你的吧,等我有空再來!」
他匆匆忙忙走進了藥房。


  
他要寫兩封信,要給包法利配一副鎮靜劑,要捏造一套可以掩蓋服毒事件的謊話,寫成文章寄給《燈塔》報,還不提那些要向他打聽消息的人呢;一直等到榮鎮的人都從他那兒聽到。艾瑪做香草乳酪時,錯把砒霜當做糖了,這時,奧默又一次回到了包法利家。
他發現夏爾一個人(卡尼韋先生剛走)坐在扶手椅裡,靠近窗子,白痴似地瞧著廳子裡的石板地。
「現在,」藥劑師說,「你應該自己定一舉行儀式的時間。」
「做什麼?什麼儀式?」
然後,他結結巴巴、畏畏縮縮地說:
「哎呀!不要,好不好?不要,我要守住她。」
奧默不慌不忙,拿起架子上的澆水壺,去澆天竹葵。
「啊!多謝,」夏爾說,「你真好!」
他說不下去了,藥劑師澆水的姿式勾引起他無限的傷心往事,使他透不過氣來。
為了和他分憂,奧默以為不妨談談園藝,說植物需要水分。夏爾低下頭來表示同意。
「再說,好日子快來了。」
包法利「啊」了一聲。
藥劑師無話可說,輕輕拉開窗玻璃上的小窗帘。
「瞧,杜瓦施先生過來了。」
夏爾也機械地跟着說:「杜瓦施先生過來了。」
奧默不敢再對他談喪葬的事,倒是神甫的話還起作用。
夏爾把自己關在診室裡,拿起筆來,還啜泣了好一陣子,這才寫這:
「我要她下葬時穿結婚的禮服,白緞鞋,戴花冠。頭髮披在兩肩。要三副棺木:橡木的,桃花心木的,鉛的。不要對我講了,我會挺得住的。她身上要蓋一條綠色絲絨毯子。請照辦吧。」
先生們覺得非常意外:包法利哪裡來的這麼多浪漫想法!藥劑師立刻對去對他說:
「絲絨毯子在我看來未免多餘。再說,開銷....」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夏爾喊了起來。「不要管我的事!你不愛她!走吧!」
神甫輓着他的胳膊,同他在花園裡散步。他大談人世的浮華虛榮,只有上帝是真正偉大、真正慈悲的;人人都該毫無怨言地聽他安排,甚至還該感恩戴德。
夏爾居然咒罵起來:
「我討厭你的上帝!」
「你的牴觸情緒還沒消呢,」神甫嘆口氣說。
包法利己經走遠了。他挨着牆邊的果樹大步走着,咬牙切齒,抬頭望天,露出了詛咒的神氣,但連一片樹葉也沒有驚動。
下起小雨來了。夏爾敞露着胸脯,結果涼得打哆嗦,他回到廚房坐下。
六點鐘,廣場上響起了鐵車輪碰地的聲音:燕子號班車到了。他把額頭貼著窗玻璃,看乘客一個接着一個下車。費莉西在客廳地上給他鋪了一個床墊,他倒在上面就睡着了。
奧默先生尊重死者,居然到了逆來順受的地步。因此,他並不和可憐的夏爾計較,一到晚上,他又守靈來了,還帶了三本書,一個活頁本子,好寫筆記。
布尼賢先生也在。靈床已經挪了位置,床頭點了兩根大蠟燭。
藥劑師受不了寂靜的壓力,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埋怨這個「不幸的少婦」,神甫卻回答說:現在只應該為她祈禱了。
「不過,」奧默接嘴說,「二者必居其一:如果她的死是上天的安排(像教會所說的那樣),那麼,她一點也不需要我們祈禱;要不然,如果她死不悔改(我想這是教士的用語),那麼....」
布尼賢打斷他的話,用粗暴的聲音反駁,說那更少不了祈禱。
「不過,」藥劑師不同意,「既然上帝已經知道我們需要什麼,那祈禱有什麼作用?」.
「怎麼!」神甫說,「不祈禱!難道你不是基督教徒?」
「對不起!」奧默說,「我欽佩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隷,在世界上提出了一種道德觀....」
「不對!所有的經文....」
「呵!呵!至于經文,打開歷史看看,誰不知道,經文是耶穌會篡改了的!」
夏爾進來了,他走到靈床前,慢慢拉開帳子。
艾瑪的頭歪向右邊的肩膀。嘴角張開,彷彿臉孔下半開了一個黑洞,兩個大拇指都折向手心,有一層白色的粉末撒在眼睫毛上,眼睛開始看不見了,上面出現了灰白色的粘液,好像蜘蛛結了一層簿網似的。床單從胸脯到膝蓋都凹了下去,到腳尖又高了起來。在夏爾眼裡,彷彿是不知道多麼重、多麼大的東西把她壓扁了。
教堂的鐘敲兩點。聽得見淙淙的河水在平台腳下流過,流進黑暗中去。布尼賢先生勁頭一來就大聲擤鼻子,奧默卻用筆把紙颳得吱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