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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P 10


作者:果戈里
頁數:10 / 101
類別:文學

 

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作者:果戈里
第10,共101。
伊凡·伊凡諾維奇給自己提出了這麼一個嚴肅的問題,沉思默想起來;與此同時,他的眼睛找到了一些新的目標,越過柵欄,投向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院子,不由自主地觀察起那不大尋常的場面來了。一個乾瘦的老婆子把陳舊的衣服一件件搬出來,掛在一根拉好的繩子上晾曬。一會兒,一件袖口破損的舊制服朝外撐開兩隻袖子,隨後披在一件錦緞的女棉襖上,接着又抻出來一件貴族制服,上面縫有帶紋章的鈕扣以及被蟲蛀蝕過的領子;一條污跡斑斑的白色薄呢褲原來還可以勉強套在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腿上,如今只能套住腳趾啦。緊接着很快又掛出來一條形狀像字母b的褲子。然後是一件藍色的哥薩克緊身外衣,那還是大約二十年前,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打算去進民團,準備留鬍子的時候縫製的。最後,又搬出了一把長劍,活像是豎在空中的一根桿子。隨後又晾出一件草綠色的好像是男子長衫似的東西,後襟在隨風擺動,那上面縫有五戈比大小的銅鈕扣。後襟下面露出一件有鑲金邊飾的背心,前邊開着一個大領口。不一會兒,那件背心又被已故世的老祖母的一條舊裙子遮住了,那裙子上面縫着幾個可以裝得下西瓜的大口袋。所有這些東西駁雜交錯在一起,在伊凡·伊凡諾維奇看來就像是一幅饒有興味的場景圖,同時,陽光斑駁地灑落在那藍色或綠色的袖子、紅色的翻袖頭或者一塊金色的錦緞上,閃爍不定地在劍桿上嬉戲,使眼前這一切顯得十分離奇,猶如四處飄泊的流浪人走村串寨搬運的木偶戲箱。特別像是人群緊緊擠在一處,看著頭戴金冠的希律王①或者牽着羊的安東上場;木偶戲箱的後面,小提琴發出刺耳的音響;一個茨岡人兩手拍打着嘴唇,代替咚咚的鼓聲,而日已西垂,南國之夜的嫩寒悄然擠壓着肌膚豐滿的村婦們的鮮嫩的肩膀和胸脯。
①古猶太國王,聖經上稱之為一個極為殘暴的人。
過了不久,老太婆又從倉庫裡走出來,呼哧呼哧地背着一副舊馬鞍,上面是一對破損的馬鐙,幾隻磨破的皮手槍套,外帶一個原是深紅色、金綫刺繡和備有銅搭扣的鞍韂。
「瞧這個傻婆子!」伊凡·伊凡諾維奇心裡想道,「她還會把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也拽出來晾一晾呢!」


  
果然如此:伊凡·伊凡諾維奇沒有猜錯。不過五分鐘光景,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一條土布燈籠褲子便高高地掛了出來,几乎占了半個院子。隨後,她又拿出一頂帽子和一桿火槍。
「這是怎麼回事?」伊凡·伊凡諾維奇暗忖着。「我從來沒見過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還有槍呢。他這是幹什麼?他又不會打槍,可又藏着一支呢!他留着槍有什麼用?那東西倒是不錯!我早就想弄到這樣一個玩意兒。我很想把這支槍弄到手;我喜歡拿槍來玩玩。」
「喂,老婆子,老婆子!」伊凡·伊凡諾維奇大聲喊道,伸出一根指頭招呼着。
老太婆走到柵欄跟前。
「老婆子,你那是什麼東西呀?」
「您不看見嘛,是桿槍。」
「是什麼槍呀?」
「誰知道它是什麼槍!要是我的槍呢,我興許知道它是用什麼材料造出來的。可那是老爺的槍。」
伊凡·伊凡諾維奇站起身來,開始翻個來掉過去地端詳那支槍,忘記提醒老太婆說,不該把槍跟長劍掛在一起晾曬。
「它該是鐵的吧,」老太婆接著說道。
「嗯!鐵的。為什麼是鐵的呢?」伊凡·伊凡諾維奇自言自語說。「這槍在老爺家很久了嗎?」


  
「大概時間不短了。」
「好東西!」伊凡·伊凡諾維奇繼續說。「我去向他要來。他要這槍幹什麼?要不,我拿東西換也行。怎麼樣,老婆子,老爺在家嗎?」
「在家。」
「他在幹什麼呢?在躺着麼?」
「躺着呢。」
「那好吧;我去找他。」
伊凡·伊凡諾維奇穿好衣服,拿了一根多節疤的打狗棍,出了門,因為在密爾格拉德街上,遇到的狗可要比人多得多。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家的院子雖說是緊挨着伊凡·伊凡諾維奇家的院子,可以從籬笆上面爬過來爬過去,但是,伊凡·伊凡諾維奇還是從大街上走。從這條街要拐進一條狹窄的衚衕,如果碰上兩輛一匹馬拉的貨車在那裡相遇的話,它們就無法交錯而過,只好停下來,扳住後輪,各自拖回街上才行。行人呢,就像兩邊圍牆上生長的花朵、牛蒡一樣,要挨身貼牆而過。正對著這個衚衕,一邊是伊凡·伊凡諾維奇家的板棚,另一邊則是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家的穀倉、大門和鴿棚。
伊凡·伊凡諾維奇走到大門前,弄得門閂鼻直響:裡面響起了一陣狗吠聲;不過,這群毛色各異的看家狗一看這是一個熟人,便搖着尾巴,很快就跑回屋裡了。伊凡·伊凡諾維奇穿過院子,那兒是一派異彩紛呈的景像:有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親自喂養的印度鴿子,西瓜和香瓜皮狼藉,這兒是菜蔬,那兒是折斷的車輪,還有桶箍,以及一個穿著髒兮兮的襯衫在地上打滾的男孩子——這真是畫家們所屬意的場景。四處掛着的衣服的陰影几乎遮蔽着整個院子,給它帶來些許的清涼之意。老婆子迎上前來深鞠一躬,打了個哈欠,便站在原地不動了。房前有一座修整過的門廊,兩根橡木柱子搭着一個遮檐,——用來遮擋陽光可不大頂用,因為在小俄羅斯的這個季節裡,驕陽可不是閙着玩的,會把行人從頭到腳曬得熱汗淋漓。伊凡·伊凡諾維奇甚至一改平日只在傍晚時分散步的習慣,居然下決心在這個時候出門,由此可見他是多麼急切地想要把這件必需的東西弄到手。
伊凡·伊凡諾維奇走進去的房裡,一片昏暗,因為百葉窗全都關閉着,一縷陽光穿過百葉窗的窟窿閃着霓虹般的色調,投照在對面的牆上,描繪出一幅雜色斑駁的景物圖:有茅草屋頂,有樹木,有院子裡四處晾掛的衣服,只是方向倒反着罷了。因而房間裡籠罩着一種奇妙的朦朧之光。
「上帝保佑您!」伊凡·伊凡諾維奇說。
「噢!您好,伊凡·伊凡諾維奇!」從房間的角落裡應了一聲。這時,伊凡·伊凡諾維奇才發現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躺在一張鋪在地板上的地毯上。「對不起,我還沒有穿好衣服。」
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一絲不掛,一件襯衫也沒有穿。
「沒什麼。您今兒個小憩過了吧,伊凡·尼基福羅維奇?」
「小憩過了。那麼您小憩過了麼,伊凡·伊凡諾維奇?」
「小憩過了。」
「那麼,您也是剛纔起來的麼?」
「我剛纔起來?哪裡的話,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哪能睡到這個時辰!我剛從村子裡回來。一路上莊稼長得真好!真是叫人喜歡!乾草長得又高,又柔軟,又茂密!」
「戈爾皮娜!」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大聲喊道,「給伊凡·伊凡諾維奇拿伏特加酒和酸奶油餡餅來。」
「今兒個天氣不錯。」
「您可別說了,伊凡·伊凡諾維奇。見它的鬼!熱得沒有地方躲去。」
「您別老是提到魔鬼。咳,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等您想起我的話來時,那就為時已晚了:您盡說褻瀆神明的話,到了那個世界會要吃苦頭的。」
「我怎麼就冒犯您了,伊凡·伊凡諾維奇?我沒有招惹您的爹,也沒有招惹您的媽。我不知道怎麼就冒犯您了。」
「算了,算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
「真的,我沒有冒犯您,伊凡·伊凡諾維奇!」
「奇怪,木笛吹過了,鵪鶉到現在還沒有飛來呢。」
「隨您怎麼說也好,隨您怎麼想也好,我沒有什麼地方冒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