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白夜    P 94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94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94,共144。
有一次在劇院看戲,幕間休息時,我去小賣部。驃騎兵阿——夫突然走進來,當着所有在場的軍官和公眾的面,高聲地和另外兩名驃騎兵說話,說我們團的上尉別祖姆采夫剛纔在走廊裡胡閙,而且「好像是喝醉了」。談話沒有繼續下去,而且說法是錯誤的,因為別祖姆采夫上尉根本沒有喝醉,所謂胡閙其實是子虛烏有。驃騎兵們開始談別的事情,此事到此應該算是了結了。但到了第二天,這則笑話就傳進了我們步兵團,於是我們團的人就說開了:當時我們團的人只有我一個人在小賣部,而且在驃騎兵阿——夫大膽議論別祖姆采夫上尉的時候,我沒有走過去,加以批評、制止,但是,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如果他對別祖姆采夫有仇,那麼這是他們之間的私事,我又為什麼要牽扯進去呢?但軍官們卻開始認為,這不是他們兩人的私事,而是與整個步兵團有關,又因為我們團的軍官當中,只有我一個人在場,這就向在小賣部的所有軍官和公眾表明,我們團裡,有的軍官對於自己和團隊的名譽問題,並不關心。我不同意這樣的說法。有人給我指出:即便是現在仍然有辦法彌補,雖然為時晚了點,只要我形式上找阿——夫說明一下就行。我不願這樣做,一氣之下,高傲地拒絶了,並且立即就遞交了退伍報告,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我是高傲地離開的,然而精神上受到了挫傷。我的意志力和智慧都受到了打擊。恰巧就在這時我得知姐夫在莫斯科把我們小小的家產揮霍光了,其中包括我可憐的一部分,極小的一部分,於是我被弄得一文莫名,流落街頭。我本可以從私人企業中找一份工作,但我沒有這樣做:穿過金光閃閃的軍官制服以後,我是不能到鐵路上隨便找個什麼工作的。於是,羞愧就羞愧,可恥就可恥,墮落就墮落吧,而且越壞越好,這就是我的選擇。這樣過去了不堪迴首的三年,甚至在維亞澤姆斯基大院裡也獃過。一年半以前,我的教母,一個有錢的老太婆突然在莫斯科去世,她在遺囑中給我留下三千盧布。我考慮以後,馬上決定我的命運。我決心開辦當鋪,不再向人請求施捨:先搞點錢,然後找個落腳的地方,遠遠地離開過去的回憶,開始新生活。這就是我的計劃。然而,黑暗的過去,我的名譽永遠遭到的損害,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我。但這時我結了婚。這到底是不是偶然,我不知道。但是我帶她進我的家門時就想,我帶回來的是一個朋友,我覺得我是太需要朋友了。同時,我清楚地看到,朋友是需要加以訓練、培養的,甚至需要戰而勝之。我能不能一下子向這個年僅十六歲但成見很深的姑娘說清楚什麼事情呢?比如,不借助那次偶然發生的可怕的手槍事件,我能不能說服她相信,我不是膽小鬼,步兵團對我的指控是不正確的呢?不過,手槍事件來得正是時候。經受了手槍事件的考驗之後,我說清了我全部陰暗的過去。雖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但她知道了,而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切,因為對我來說,她就是一切,就是我理想中我未來的全部希望所在!她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唯一的人,別的人是不必要的——現在她全知道了;她至少知道了匆匆忙忙站到我的敵人方面是不公正的。這個想法使我感到非常高興。在她的心目中,我已經不是卑劣的小人,最多不過是個怪人罷了。但是現在,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我完全不喜歡這個想法了,因為怪並不是缺點,恰恰相反,有時它還能贏得女人的青睞。總而言之,我故意把問題的解決推遲:已經發生的事情足以使我平靜下來,而且裡麵包含着太多的情景和材料供我幻想了。我是一個幻想者,我的缺點也正在這裡:我的材料已經足夠多了,至于她呢,我想還是讓她等一等好。
整個冬天就是這樣在某種期待中過去的。她經常坐在自己的桌旁,這時我就喜歡偷偷地看她。她幹活、縫衣服,每到晚上,也從我書櫃裡拿書看。從我書櫃裡找書讀,也證明對我有利。她几乎哪兒也不去。黃昏前,中飯後,我每天都帶她出去散步,做戶外活動。但已不像以前那樣,完全保持沉默了。我正是竭力裝出一副我們不僅不沉默不語,而且談得很融洽的樣子,但是,正如我剛纔所說的,我們並沒有深談。我是故意做的,她呢,我想是,必須「打發時間」吧。當然很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几乎直到冬天結束,我一次也沒有想過:我這麼喜歡偷偷地看她,可整個冬天我一次也沒有發現她瞧過我一眼!我以為這是她羞怯的緣故。再說她病後,樣子確實是這麼羞怯、溫和,這麼無力。不,最好是等一等看,「說不定她會突然走到你身邊來呢……」
這個想法,使我感到不可名狀地高興。我再補充一點,有時候我好像故意激勵自己,真的把自己的精神和頭腦都振奮起來,似乎我受到了她的欺侮。這種狀態持續了一些時間。但是我的仇恨任何時間也成熟不起來,無法在我的心中紮根。再說我自己也覺得好像這不過是玩的一場遊戲。即便是解除了婚姻,買來了床和屏風,我也從來沒有把她看成是罪犯,的確從來沒有過。這並不是因為我判定她有罪是輕率的,而是因為從第一天起,我就有意完全原諒她,甚至早在買床以前,就是如此。總而言之,這從我這方面來說,是怪事一樁,因為我在道德方面,一向要求嚴格。恰恰相反,她在我的眼中是被戰敗了的,是受到屈辱、受到壓制的,因此我有時痛苦地覺得她很可憐,雖然儘管如此,我有時又對她受到屈辱的想法,感到非常高興。我們處境不一樣的想法,很合我的心意……


  
這年冬天,我故意做了幾件好事。我勾銷了別人欠我的兩筆債款,我給了一個窮苦女人一筆錢,沒要她用任何東西作抵押。這事我對妻子也沒說過,其所以這樣做,完全不是為了讓她知道。但是那女人卻親自走來道謝,而且差點下跪。事情就這樣張揚出去了。我覺得,她得知這女人的事,是會真正感到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