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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P 79


作者:紀昀
頁數:79 / 188
類別:手記隨筆

 

作者:紀昀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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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此婦子孫,頗諱此語,余亦不敢舉其氏族。然其言光明磊落,如白日青天,所謂皎然不自欺也,又何必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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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安公監督南新倉時,一廒後壁無故圮,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幾如貓。蓋鼠穴壁下,滋生日眾,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壓也。公同事福公海曰:方其壞人之屋以廣己之宅,殆忘其宅之托子屋也耶?余謂李林甫楊國忠輩尚不明此理,于鼠乎何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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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曾祖潤生公,嘗于襄陽見一僧,本惠登相之幕客也,述流寇事頗悉,相與嘆劫數難移。僧曰:以我言之,劫數人所為,非天所為也。明之末年,殺戮淫掠之慘,黃巢流血三千里不足道矣。由其中葉以後,官吏率貪虐,紳士率暴橫,民俗亦率姦盜詐偽,無所不至。



  
是以下伏怨毒,上干神怒,積百年冤憤之氣,而發之一朝。以我所見聞,其受禍最酷者,皆其稔惡最甚者也。是可曰天數耶?昔在賊中,見其縛一世家子跪于帳前,而擁其妻妾飲酒,問敢怒乎,曰不敢。問願受役乎?曰願,則釋縛使行酒于側。

觀者或太息不忍,一老翁陷賊者曰:吾今乃始知因果,是其祖嘗調仆婦,仆有違言,捶而縛之槐,使旁觀與婦臥也。即是一端,可類推矣。座有豪者曰:巨魚吞細魚,鷙鳥搏群鳥,神弗怒也,何獨於人而怒之?僧掉頭曰:彼魚鳥耳,人魚鳥也耶?豪者拂衣起。明日,邀客遊所寓寺,欲挫辱之,已打包去壁,上大書二十字曰:爾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說,樓下寂無人,樓上有明月。

疑刺豪者之陰事也。後豪者卒覆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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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郎官覆舟于衛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屍,兩掌各握粟一掬。咸以為怪,河幹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于水者,上視暗而下視明,驚惶瞀亂,必反從明處求出,手皆掊土,故檢驗溺人,對十指甲有泥無泥,別生投死棄也。此先有運粟之舟沉于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此論可謂入微。


  

惟上暗下明之故,則不能言其所以然。按張衡靈憲曰:日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又劉邵人物誌曰: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然則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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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游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雄耳。一日,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時念倫寓余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余皆仿此。

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手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遊戲,託名張三豐耳,因粗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

余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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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州申謙居先生諱詡,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嘗有忤色。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風。衣必縕袍,食必粗糲,偶門人饋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異,實食之不慣也。嘗從河間歲試歸,使童子控一驢,童子行倦,則使騎而自控之。

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無一物,而地下蕪穢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橫臥戶前。夜半睡醒,聞祠中小聲曰:欲出避公,公當戶不得出。先生曰:爾自在戶內,我自在戶外,兩不相害,何必避。久之又小聲曰:男女有別,公宜放我出。

先生曰:戶內戶外即是別,出反無別。轉身酣睡。至曉,有村民見之,駭曰:此中有狐,嘗出媚少年,人入祠輒被瓦礫擊,公何晏然也。後偶與姚安公語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中謙居,亦大異事。

姚安公戲曰:狐雖媚盡天下人,亦斷不到君。當是詭狀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驚怖欲逃耳。可想見先生之為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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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曲江前輩言,乾隆丁卯鄉試,寓濟南一僧寺,夢至一處,見老樹下破屋一間,欹斜欲圮,一女子靚妝坐戶內,紅愁綠慘,摧抑可憐。疑誤入人內室,止不敢進。女子忽向之遙拜,淚涔涔沾衣袂,然終無一言,心悸而悟。越數夕,夢復然,女子顏色益戚,叩額至百餘,欲逼問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園,見廡下有故柩,已將朽,忽仰視其樹,則宛然夢中所見也。詢之寺僧,雲是某官愛妾,寄停於是,約來迎取,至今數十年寂無音問,又不敢移瘞,旁皇無計者久矣。曲江豁然心悟,故與歷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畝,告于官而遷葬焉。用知亡人以入土為安,停擱非幽靈所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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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雷言,高西園嘗夢一客來謁,名刺為司馬相如,驚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數日,無意得司馬相如一玉印,古澤斑駁,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恆佩之不去身,非至親昵者不能一見。官鹽場時,德州盧丈雅雨為兩淮運使,聞有是印,燕見時偶索觀之,西園離席半跪,正色啟曰:鳳翰一生結客,所有皆可與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盧丈笑遣之曰:誰奪爾物者,何痴乃爾耶?西園畫品絶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揮毫,雖生硬倔強,乃彌有別趣。詩格亦脫灑,雖托跡微官,蹉跎以歿,在近時士大夫間,猶能追前輩風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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